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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艦事件前後(1)


  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孫中山先生在北京逝世。國民黨右派在孫先生逝世後於十一月二十三日在北京西山碧雲寺開會,反對孫先生的三大政策,並奪取了上海環龍路四十四號,作為他們在上海的總部,公開宣佈開除已經加入國民黨的共產黨員。第一批被開除的共產黨員有惲代英等人,第二批中有我及其他多人。黨中央為了反擊國民黨右派的猖狂進攻,指令惲代英與我籌備組織兩黨合作的國民黨上海特別市黨部執行委員會(以後簡稱上海特別市黨部,地址在貝勒路永裕裡八十一號)。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上海特別市黨部成立,惲代英為主任委員兼組織部長,我為宣傳部長,張廷灝為青年部長,張也是共產黨員。他自稱是張靜江的堂房侄兒,但後來張叛變了。

  同年十二月尾,上海市黨員大會選出代表五人,到廣州出席國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五個代表是惲代英、沈雁冰、張廷灝、吳開先,另一人是國民黨左派,記不其他的姓名來了。吳開先是上海法政大學的學生,也是共產黨員,後來也叛變了。

  我們在當選為代表後,考慮到我們都不懂廣東話,覺得為難。惲代英說,「大會代表來自各省,都能說藍青官話,廣東省的代表居少數,我猜想這少數廣東代表一定也是走南闖北的人,能聽懂藍青官話,語言不通這件事,不必考慮。」可是我、張、吳卻覺得大會代表之間不免有往來,看見廣東或北方代表時,一定要找筆來通報姓名,未免麻煩(張、吳都沒有到過北方),所以我和張、吳都印了名片。後來在大會期間果然用上了兩三次。

  張廷灝有點辦理雜事的能力,所以,定船期等事,都交給他去辦。他定了虞洽卿辦的三北輪船公司的醒獅號的官艙票。此船定於一九二六年元旦半夜開航,而廣州的國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究於何日開幕,我們當時也不清楚。

  我們於一九二五年底得廣州電報,說是代表大會將於二六年元旦開幕,那麼,我們上「醒獅」輪之時,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已經開幕。據船上水手說,船行六日,預定在汕頭還要停留一天卸貨。我們料想,肯定要遲到,但不知會期是幾天,如果會期長,還能趕上大會的最後階段。

  輪船開航的前一天,德沚和我先到船上看一看。甲板上所謂大餐間的前後,各有一架起重機,其中一架正忙著把貨包吊到下層的貨艙裡。又一架起重機正在上煤,甲板上全是煤屑。想來這船本是貨輪,現在稍稍改裝一下,也載客人。我和德沚到岸上吃了點心,買了零碎應用的東西,她就回家,我仍上船。

  現在要補敘張廷灝辦的蠢事。他買好官艙票後,就到船上看看,當他發見官艙地位在船尾,而且從甲板上往下看,是一個黑洞,他不曾下洞去查看,就認為所謂官艙者一定是又悶又黑,不能住的。當時就有船上的一個西崽對張說,他們住的房間可以情讓,那是在大餐間旁邊,又通風,光線又好。張廷灝看了西崽住的房間是三層鋪位,可住六人,我們共有五人,空出一個鋪位,正好放行李。美中不足是每層鋪位之間距離狹窄,正如魯迅的詩句「未敢翻身已碰頭」。但是張廷灝立即付了五元定洋,說明開航後再付一百元。他覺得如果退掉五個人的官艙起,用一百〇五元買這西崽房間,還節省了一二十元。

  他十分得意,匆匆下船到輪船局去退票,卻找不到輪船局裡他所熟識的那個人,於是又到船上。一個水手模樣的人對他說,西崽頭目剛才說過,西崽房間不能讓,還是買我們的水手房間罷,也是先付定洋五元。於是張廷灝又去看水手房間,這是在船的中部,靠近船長室。水手房裡有五個鋪位,還有一個小方桌。美中不足是有些油膩的味兒。張廷灝顧不到這些了,十分滿意,卻不肯先付定洋,那時正在船上的我同吳開先也覺得這比西崽房間好些。

  當時張同吳就去找原來經手賣房間的西崽討還那五元定洋。可是,那個西崽不肯還,吳開先拿出學過法律的本領和他爭論,還是無用。這時惲代英也到船上來了,叫他們不要浪費時間,要張廷灝趕快去退票,因為離開航時間只有六、七個小時了。張廷灝退豈不成,再回船上,到水手房,不見一人,急忙找到一個水手問原因,那個水手說,船長命令,水手房不能賣。這個水手帶領張廷灝到那個黑洞口說,你的同伴全在下邊。張廷灝只好從黑洞口的小扶梯下去,卻聽得四個同伴哈哈大笑,惲代英幽默地說:「西崽做不成,水手也做不成,還是做了官。」原來這官艙是一人一間,每間都有窗洞,並非暗無天日。

  不過張廷灝帶來個新消息:吳玉章率領的四川代表團是元旦到達廣州的,而此時大會的籌備工作尚未積極進行,四川代表團就幫著做大會籌備工作。如此說來,我們也許還趕得上大會開幕。但是等到我們到達廣州時,大會已進行數日,而各地選出的代表尚未到齊。所謂元旦開幕只是一個儀式,實際工作是在一月四日開始。我們向大會秘書處報到(吳玉章是大會的秘書長),被安排在一個旅館裡。我和惲代英又到文德路一個樓房的二樓見廣東區委書記陳延年。我們知道出席這次大會的各省共產黨員都已到齊,中央對參加這次會議的決策是團結國民黨左派和中間派,打擊西山會議派,共產黨不在選舉中央委員時爭席位。

  我們從陳延年那裡又知道,戴季陶寫的小冊子《中國革命與中國國民黨》在國民黨員中影響極大。為此瞿秋白寫了一本小冊子《中國國民革命與戴季陶主義》,專門批判戴。然而戴這本小冊子還是影響很大。戴是右派的重要人物,當黃埔軍官學校(正式名稱是國民黨陸軍軍官學校,因校址在舊黃埔海軍學校,故簡稱黃埔軍官學校)建立時,蔣介石曾向孫中山表示,不願當校長,原因是孫中山同時任命廖仲愷為黃埔軍校黨代表。不過蔣這心事不能對孫中山說。後來戴季陶勸蔣就職,理由是先掌握實力,一旦有了兵權就可指揮如意。

  大會會場在舊廣東省議會樓下大廳。我們到會時,汪精衛在大會上作的政治報告,已經過去,我們只能從大會秘書處看簡單的記錄。我們上海代表團的惲代英在大會上作了演講,惲代英是大演說家,可以連講兩小時,講者越講越有精神,聽眾也始終靜聽,時時報以熱烈的掌聲。大會於一月十九日閉幕。大會宣言重申對外打倒帝國主義,對內打倒一切帝國主義的工具——軍閥、官僚、買辦及地主豪紳;指出中國的國民革命必須誠意地和蘇聯合作,必須和一切被壓平民族共同奮鬥。

  大會通過了「接受總理遺囑決議案」,「對外政策決議案」,並發表了致蘇聯及致世界被壓平民族及一切被壓迫階級的友好電文。並通過了政治、軍事、財政、宣傳、工運、農運、婦運等決議案,這些決議案都明確指出革命的方針。

  大會通過了彈劾西山會議派決議案和「處分違反本党紀律黨員決議案」,開除了西山會議派鄒魯、謝持等人的黨籍,並給林森等人以書面警告。最後,選舉中央執行委員會。全體代表二百五十六人。投票結果,最足發人深思而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胡漢民(那時已被放逐)得票最多,汪精衛和蔣介石都比胡漢民少一起。新選出的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共有三十六名。當選為中委的共產黨人有李大釗、吳玉章、林伯渠、譚平山、惲代英、朱季恂等,候補執行委員有毛澤東、董必武、鄧穎超、夏曦等。

  事後,國民黨右派說大會的全體代表中,共產黨員占五分之三,這次大會完全受了共產黨的操縱。這真是顛倒黑白!在投票選舉前,我們黨團開會,傳達中央指示,即使是國民黨右派,我們也投票選舉他。

  大會期間,蔣介石在黃埔軍官學校招待全體代表,當場演說。他的寧波官話實在不易聽懂。現在還記得他厲聲怒色地說了這麼兩句:我不但有子彈打我的敵人,也有子彈打我的不敢衝鋒的學生。

  大會閉幕後,我正整理行李,打算回上海,陳延年派人來找我,他對我說:你和惲代英都得留在廣州工作。惲代英到黃起軍官學校任政治教官,我到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任秘書。毛澤東同志是代理宣傳部長。國民黨新中央委員會,選舉汪精衛為國民政府主席兼宣傳部長,汪精衛認為身兼兩職,忙不過來,請毛澤東代理宣傳部長。陳延年隨即派人送我到東山廟前西街三十八號。到了那裡,我才知道這是毛澤東的寓所,也是《政治週報》的通訊址。東山是別墅區,有豪華的洋樓。蔣介石就住在一所洋樓裡,俄國軍事專家顧問團也住在附近的洋樓裡。但廟前西街三十八號卻是簡陋的中式樓房。

  毛澤東和夫人楊開慧住在樓上,外面一間是會客室,裡面一間是臥室兼書房。樓下也是前後兩間,後面一間是廚房和一個女僕的臥室,前面一間已經住有一人,黑臉、麻子。毛澤東給我介紹說:這就是肖楚女。我早知楚女是「楚男」,卻不料是麻面黑臉。肖楚女很熱情又詼諧,同我一見如故。他指著室中一架掛著蚊帳的單人木板床,對我說:這是留給你的,我陪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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