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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搖 十一(3)


  第二天上午,會是開了,李克的意見也提出來了;大家面面相覷,沒有說話。啞場了可五分鐘,做主席的方羅蘭才勉強說:

  「三條辦法,理由都很充足,只是如何執行,不能不詳細討論。事關全域,縣黨部同人不便全權處決;鄙意不如召集各團體聯席會,請縣長也出席,詳細討論辦法。各位意見怎樣?」

  列席的各位正待舉手贊成,忽然一個女子面紅氣喘地跑進來。她的米色麻紗衫子的方領已經被撕碎,露出半個肩頭。

  她的第一句話是:

  「流氓打婦女協會了!」

  屋子裡所有的眼睛都睜得圓圓的,所有的嘴都驚叫起來。

  方羅蘭還算鎮靜,拿右手背擦了擦額上的急汗,一面說:

  「舞陽,坐下了慢慢的說。」

  「我剛起身,在房裡寫一封信,忽然外邊有人大嚷起來,又聽得玻璃打破了,我跑出房去想看一看,就聽得男子的怪聲大喊打倒公妻,夾著還有女人的哭喊聲。我知道不妙,趕快走邊門,哪知門外已經有人把守,是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人。他攔住我……衣領也被他撕碎,到底被我掙脫,逃了出來。以後的事,我就不知道。」

  孫舞陽一面喘著氣,一面雜亂地說。她的雪白的小臂上也有幾塊紅痕,想來是脫險時被扭擰所致。

  「窮竟有多少流氓?」

  「穿什麼衣服?拿傢伙麼?」

  「婦女協會的人都逃走了麼?」

  「聽得女子哭喊救命麼?」

  驚魂略定的先生們搶先追問著。但是孫舞陽搖著頭,把手按住了心口,再也沒有話了。

  於是有人主張派個人去調查,有人說要打個電話去問問。

  孫舞陽一面揉著心窩,一面著急道:

  「趕快請公安局派警察去鎮壓呀!再說廢話,婦女協會要被流氓糟蹋完了!」

  這句話才提醒了大家:婦女協會大概還被流氓佔領著。打過了電話,人們又坐著紛紛議論,懸猜流氓們有否對於女子施行強暴,問孫舞陽怎麼居然脫險,攔住她的流氓是如何一個面目;把今天來的正事忘記得乾乾淨淨了。但此時,電話鈴又尖厲地響起來。彭剛以為一定是公安局來回話,高高興興地跑過去接聽,可是只「哦,哦」了兩聲,立即臉色全青了,摔下電話筒,抖著聲音叫道:

  「流氓來打我們了!」

  「什麼!公安局來的電話麼?你聽錯了罷?」

  方羅蘭還算鎮靜似的問,可是大粒的汗珠早已不聽命地從額上鑽出來。

  「不是公安局。……縣農協關照。……要我們防備。」

  彭剛的嘴唇抖得厲害。

  這時,黨部裡的勤務兵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了,後面跟著同樣驚惶的號房。勤務兵說,他在街上看見一股強盜,拖著幾個赤條條的女人,大嚷大罵遊行,還高喊:「打縣黨部去!」號房並沒看見什麼,他是首先接到勤務兵帶來的惡消息,所以也直望裡邊跑。

  這還能錯麼?勤務兵看見的。而且,聽呀,呼嘯的聲音正像風暴似的隱隱地來了。猶有餘驚的孫舞陽的一雙美目也不免呆鈍鈍了。滿屋子是驚惶的臉孔,嘴失了效用。林子沖似乎還有膽,他喝著勤務兵和號房快去關閉大門,又拉過孫舞陽說道:

  「你打電話給警備隊的副隊長,叫他派兵來。」

  呐喊的聲音,更加近了,夾著鑼聲;還有更近些的野狗的狂怒的吠聲。陳中苦著臉向四下裡瞧,似乎想找一個躲避的地方。彭剛已經把上衣脫了,拿些墨水搽在臉上。方羅蘭用兩個手背輪替著很忙亂地擦額上的急汗,反復自語道:

  「沒有一點武力是不行的!沒有一點武力是不行的!」

  突然,野狗的吠聲停止了;轟然一聲叫喊,似乎就在牆外,把房裡各位的心都震麻了。號房使著腳尖跑進來,張皇地然而輕聲地說:

  「來了,來了;打著大門了。怎麼辦呢?」

  果然擂鼓似的打門聲也聽得了。那勤務兵飛也似的跑進來。似乎流氓們已經攻進了大門。喊殺的聲音震得窗上的玻璃片也隱隱作響。房內的老地板也格格地顫動起來;這是因為幾位先生的大腿不客氣地先在那裡抖索了。

  「警備隊立刻就來!再支持五分鐘——十分鐘,就好了!」

  孫舞陽又出現在大家面前,急口地說。大家才記起她原是去打電話請救兵的。「警備隊」三字提了一下神,人們又有些活氣了。方羅蘭對勤務兵和號房喝道:

  「跑進來做什麼!快去堵住門!」

  「把桌子椅子都堵在門上!」林子沖追著說。

  「只要五分鐘!來呀!搬桌子去堵住門!」

  彭剛忽然振作起來,一雙手拉住了會議室的長桌子就拖。一兩個人出手幫著扛。大門外,凶厲的單調的喊殺聲,也變成了混亂的叫駡和撲打!長桌子剛剛抬出了會議室,號房又跑進來了,還是輕聲地說:

  「不怕了!糾察隊來了!正在大門外打呢。」

  大家勉強松了口氣。剛把長桌子拖到大門口,而且堵好的時候,忽然,砰,砰!尖脆的槍聲從沸騰的鬧聲裡跳出來。接著是打鬧的聲音漸遠漸弱。警備隊也來了,流氓們大概已經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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