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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日


  這幾天內,周圍的空氣,似乎相當和緩。小蓉對我,忽然親熱起來;G這方面呢,自從那天一「鬧」以後,他不理我,我也不再去找他。陳胖子告訴我,「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都是我「神經過敏」。

  哼,看他們各種不同的表現,尤其是陳胖,忽然以第三者的身份,「息事寧人」好好先生的姿態,插身露臉,這難道都很單純?哦,承蒙指導,都是我自己神經過敏,奇絕,妙絕!

  陳胖子在三天前裝作偶然而來,並且好像無意中提到了那件事,輕描淡寫地說小蓉「只不過是有點歇斯底里,心地倒直爽」,而終於歸結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哈哈,這不活像是個「與世無爭」的隱士的口吻?

  我當時就刺他一下道:「我真想不到陳秘書把紅塵看破,是一位快要披髮入山的高士了!幸而我前幾天沒有找你幫忙,不然,倒使你為難!」

  「那也不儘然!」他儼然正容說,「排解糾紛,跟我的處世哲學原也是並行而不悖。」

  我未及作答,他把他那油亮晶晶的圓臉湊近一些,幾乎碰到我的蓬鬆的卷髮,用了懇切的聲調接著說:「飛短流長,在這裡是家常便飯。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你何必神經過敏。都是為了太閑。他們的作風,我很瞭解。可是我也瞭解你,你比他們深刻。小小的誤會也許就出在這上頭了,無所謂!」

  他那身體上特有的羶臭夾雜了濃烈的香水味,熏的我有點受不住了,我側身略略回避,笑了笑答道:「領教,領教。既然是我神經過敏,倒又不必煩勞你來排解了。但願當真是我的神經過敏!」

  後來我就失悔我當時對付陳胖子的方法,有一點錯誤。我沒有正確地看清他的來意而將計就計。我早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偽君子,而我還把他這次的「訪問」輕輕看過,這真是我的大意。

  陳和G,和小蓉他們,是不是一夥?沒有理由可說他們一定不是。

  既然是的,陳為什麼又來「訪問」我?為什麼又表示沒有什麼大不了,而且裝出那麼淡泊無求的神氣?難道真是我的「反攻」奏了效,他們竟知難而退?否,否!我不能自信我有那麼厲害,尤其不能相信他們會那麼「善良」,會輕易把禍心收藏起!

  然則陳的「訪問」,小蓉的忽而跟我親善,是不是一種試探呢?

  看起來,小蓉是來試探,但陳胖子卻不是。

  我很懷疑陳胖子雖與他們同謀,卻自有目的。姑且這樣假定:陳希冀由於他們對我那麼一逼,我急了,自然向他求教;但是等候了幾天,見我這邊毫無動靜,那倒是他有點急了,這才有這一次裝腔作勢的「訪問」。所以「訪問」的用意不在試探我怎樣應付,而在開一條路逗引我投到他的懷抱裡,而要達此目的,他是取了欲擒故縱的手段的。

  可是我太大意了,「辜負」了他這片「苦心」。

  我應付的雖然漂亮,卻不免於平庸。

  他雖然一無所得而去,而我也一無所得白白放了他去!

  猜想起來,這幾天的「和緩」,正是G他們重新佈置,發動新的攻勢以前的沉靜;而我卻無端放棄了一個機會。我並不幻想陳大胖子真會解救我的困難。落井下石,看風使舵,以別人的痛苦為笑樂,——是他們這班人的全部主義;何況對於我,他早就存了「彼可取而玩之」的野心?但是環境既已如此,如果一心盼望半空中會跑出個好人來,而不盡可能利用狐群中的狗黨,那我只有束手待斃。

  我不是女人似的女人,為什麼我不敢,——哼,我憑什麼還想顧惜我這身體!我得好好運用我這唯一的資本。

  世上還有許多好人,我確信。但是他們能相信我也是個好人麼?我沒有資格使他們置信。我的手上沾過純潔無辜者的血。雖然我也是被犧牲者,我不願借此寬恕自己;我欲以罪惡者的黑血洗滌我手上的血跡;也許我能,也許我不能,不過我相信有一線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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