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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江湄笑道:「你少騙我,你的臉上寫得明明白白。只看方才臨走時候滿臉納悶神氣,好像罩了層霧似的,現在你眉開眼笑,眼珠都分外透亮,露出心滿意足,我敢斷定你不但看了,還跟太太談了個足興。對不對?你說。」

  寶山知道被他看破,不能抵賴,只好苦笑道:「只怨我女人拉住我一勁兒叮問,不說不放。」

  江湄道:「你招了,還算聰明,若再抵賴,我非罰你原物交還不可。快進去吧,我走了。」

  說著,便下階揚長而去。

  寶山看他走遠,才關上門,心想,這江少爺真是精明。其實,我跟他年歲相差不多,我自覺也夠伶俐,也見過世面,經過磨練,不知怎麼見了他就總覺有些發怵似的。他的氣派自然有身份關係,可是,這威風煞氣是哪兒來的?想著,就關上門回門房睡覺去了。這一夜過去。次日柳塘起床,便到內院去看太太。見她居然情形甚好,雖仍昏睡,卻能呼吸勻稱,似乎已經脫離險期,頗有希望。因昨日曾受大夫叮囑,不敢驚醒她,也不敢給她飲食。到了下午,太太才自己醒來,睜開眼看看房中的人,眼神還自發凝,似乎神智尚未清楚,過了半晌,嘴兒才動了幾動,卻仍不能發聲,跟著便又閉目睡著了。

  天將入暮,江湄才把那位老大夫陪來。柳塘趕緊讓進上房,老大夫叫眾人退後,獨自坐到床上,動手把太太頸上的纏布解開,把傷處稍加洗濯,給上了一種鮮紅色的藥膏,又重新纏好。這時,太太已被擺弄醒了,睜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好像稍為清醒了。那老大夫向她說道:「你的傷我敢保沒危險了,至多一個月就可以全好,只是要自己小心,因為那氣管只差一層薄膜兒沒破,才得保住你的性命。若是破了,我也沒辦法。現用藥叫它趕快生肌長肉,過幾天肌肉一長出來,就可以把氣管保護住了。現在還得特別留神,一點也不要動彈,不要說話,雖然你要說話也說不出來,可是頂好連想也不要想。」

  太太直著眼看他,仿佛也有些明白。老大夫說完,又取出一隻藥瓶,裡面盛著醬色藥汁,向柳塘道:「你太太的傷總算有把握了。我這治法,和西醫不一樣,無須天天換藥。今天換這一次,就算末後一次,從此連纏布也不要解,等過二十天,我再把布解開,裡面的肌肉就全長好了,連疤也不會落的。可是你們得信我的話,不要疑惑這樣長久纏著布,裡面怕不乾淨,要生膿潰爛,自己胡亂擺弄,那就要壞了。本來西醫治這傷口,必須天天洗淨,天天換藥,什麼都要消毒,那還常出毛病,何況這樣纏上二十多天,不洗不換藥,恐怕悶也悶臭了。可是你們放心,我的藥有根,若聽我的話,有了舛錯,我敢抵償。不過,這三兩天裡得留神。不要叫她動彈,更不要給她飯吃,只一天三遍,灌這藥水,每遍兩調羹,絕對餓不壞,藥裡便有補養東西。兩天以後,把藥喝完了,再給她稀粥吃,每頓也只三四調羹,以後再不用吃藥,也不用去請我,十天以後,把她從板上解下來,仍得躺著不許動,願意說話就說,可要少說,免得傷氣,到二十天我自己會來的。」

  說完,挾起破皮包便走。柳塘也不敢挽留,不及道謝,只得和江湄送他出去。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無福鴛鴦天荒尋住跡 有情離別舊巷剩斜陽

  話說柳塘送到門外,看著大夫坐車走了,江湄也要告辭,柳塘挽他稍坐。回到房裡,江湄便報告說玉枝經過良好,已經完全清醒,大夫今天又來看過,據說傷處並沒變化,只要這樣下去,便可克期告痊。柳塘聽了甚喜,又歎息說:「我家裡這才叫禍不單行。人家千年不遇的事,我竟同時遇上兩件,運氣可謂壞到極點。幸而還都得到救星,轉危為安,也算不幸中的大幸。現在兩條命都保住了,可以說,完全是老弟的功勞,我真不知怎樣報答你。」

  江湄道:「老伯說得太遠了,我不過趕上了,稍盡點心,有什麼功勞。」

  接著,又說:「今晨回去,璞玉等還在等待消息,並沒睡覺。聽了太太受傷情形,嚇得不得了,連家母也要過來看望。我說太太怕人攪擾,去了也不能見面,何必去添麻煩?不如過幾日再說,這樣才把她們攔住了。」

  柳塘道:「本來這樣最好,不過我既不能離開家裡,那邊的事只可托老弟照顧了。至於小女玉枝,老弟很不必對她避忌。咱們是通家之好,我討句大話,你們就是兄妹,何況她的命又是你救的,病好以後,還不知多麼感激呢。」

  江湄聽著,似乎感覺柳塘語中夾有隱意,不由紅了臉,吃吃地說:「這很不值得。」

  柳塘笑道:「提起小女,倒是我一樁心事,她本已有了主兒了。」

  江湄聽著,似乎大受震動,不由的抬頭瞧看柳塘,面上神色大變。但他立刻覺悟露出痕跡,急忙又扭轉臉,避開柳塘眼光,很不安地拿起碗來喝茶。柳塘暗笑,便接著道:「她的親事也很奇怪,是那個到你府上賣雜貨的老紳董給作媒。因為那老紳董有一次在路上丟了一筆千元鉅款,被一個姓唐的貨郎拾去,居然原封還給了她。老紳董認為這貨郎是天下少有的好人,將來必要發跡,就來給小女玉枝作媒。我看姓唐的很是誠實,就答應了。」

  江湄接口道:「憑您這家兒,真就跟挑擔負販的作親麼?」

  柳塘道:「我倒不在乎家世,只要本人好就得。不過,這姓唐的並沒好到底。才定下親事,他就遇到一個小時青梅竹馬的情人,重續了舊好,於是這樁親事就算無形取消了。」

  江湄怔了一下道:「這姓唐的未免太混賬,難道您就由著他這樣失信麼?」

  柳塘笑道:「我不由著他,難道還跟他去打官司?再說,我對這樁親事已經後悔了。起初,我只看重誠實,覺得人雖粗些,慢慢還可以成全。哪知他不受成全,滿腦子的土俗市井,簡直天生的小買賣人,萬萬配不上我的小女。所以,出這岔頭,正可我的心。婚姻的事,本由天定,姓唐的跟小女沒有緣分。所以,雖說成了還是得散,倘若到現時還沒有散,我心裡還不知如何難過呢。」

  江湄聽著一怔,瞪著眼似乎很詫異他的話。柳塘笑道:「這你還不明白麼?」

  江湄搖頭道:「我不明白。」

  柳塘道:「你回去想想,慢慢也會明白的。倘若你一定要問,我也可以開誠佈公地告訴你。我現在遇見老弟,這等人才,再想想小女所許配的竟是那樣人,怎會不難過呢。」

  江湄聽著方自愕然。柳塘已拍著他的肩頭說道:「我不願弄那些俗氣,就跟老弟當面說了吧。小女曾受你救命之恩,我絕不能把她再許旁人。從前幾天我已有這意思,昨天老弟訴說過去身世和所抱的主張,我就更決定了,所以今天同你面講。你很不必說什麼高攀不配的活。我已說過,小女初次曾許給串街的貨郎,難道你連貨郎還不如麼?」

  江湄想不到柳塘會如此直言無忌,倒被鬧得驚詫失色,不知怎樣回答是好。柳塘又笑道:「老弟,我知道你也很愛小女的,咱們開誠相見,誰也不要客套,現在你痛快說,願意這件親事不願。」

  江湄紅了臉道:「當然我求之不得,只是這不得先問問您的小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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