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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柳塘搖頭不語,老紳董道:「鬧了歸其,全得怨你多事,何必晚上叫姑娘去跟我說那種廢話。咱們什麼交情,用得著弄這閑文。再說過幾天不是還可以見面。」

  老紳董說著,又搖頭道:「可是也不能怨你,還是我的罪過。我若不是跟你說出那些氣話,你也不至於掛在心裡,叫姑娘去找我。咳,我真是個老不死。」

  柳塘道:「你也別這樣說,本來是我不好,把你氣走了,我又不能跟著去把話說開,知道你怎樣猜想,你對旁人傷了感情,還可以拼著絕交,再不來往。跟我可不成,因為我這裡還存著你的錢呢,把你得罪了,不理不睬,也不見面,難道安心趁坡兒傾人麼。你當然未必這樣想,我卻不能不自己檢點。所以總得給你個話兒。」

  老紳董笑道:「你真小心眼兒,我還沒想到這個。若是看你是傾人的人,還不會把錢交給你呢,你倒把我看成財迷了。我若是財迷,在那天絕不能看著別人從我房裡挖出錢去。」

  柳塘聽了一怔:「什麼?誰從你房裡挖錢了?」

  老紳董道:「你不知道啊,喲,可不是,我還沒告訴你,怎會知道。那天我來找你,就為這事,只顧慪氣,竟沒說就回去了。」

  柳塘道:「是啊,那天你找我說有要緊事,我問你又不說,過後可納了悶,我叫玉枝到你家去,也是為著捎帶著問問。」

  老紳董道:「這你算白想了,我沒和玉枝說,這件事不能跟她提啊。」

  柳塘聽著越發詫異,忙問怎麼回事?老紳董道:「你給我住的房子,原來是誰住啊。」

  柳塘道:「就是我那已經散了的姨太太雪蓉,她的娘住著。」

  老紳董點頭道:「對了,就是雪蓉。那天上我那裡去了。」

  柳塘哦了一聲道:「是麼,她去找你……有什麼事。」

  老紳董道:「你聽我說啊,那天趙老爺跟璞玉辦了喜事,我給當了一夜陪房,到早晨你不是打發我回去麼,我自己走在路上忽然遇見你的姑爺唐棣華,他還挑著擔子上街……」

  太太聽著,不由哽了一聲,心想,我家的事越來越多,添了個女兒,又添姑爺,這姑爺還挑擔上街。老紳董一聽太太發聲,才想起柳塘說過,他和玉枝的關係,曾瞞著太太,如今可能是被自己說漏,但也沒法掩飾了,心中一急,咳嗽起來。柳塘看著,明白她的意思,就道:「你儘管說,沒關係,姑爺怎樣。」

  老紳董才接口說道:「別提姑爺了,他怎能再算你的姑爺,這裡面又出了岔兒,聽我從頭說。我在街上跟他遇著,就站住談了一會兒,我問他怎麼還挑擔上街,你丈人不是叫你操持做買賣麼。他說買賣正操持著,還沒辦成,現在也不能閑坐著,還是上街賺幾個。我說你倒算有出息,隨著告訴他,我已經搬進你丈人的房子住了,你跟我去認認門兒,以後有事好去找我。他說現時得給主顧送東西,還要上棧房取定貨,不能跟著去,叫我把住腳告訴他,到下街時准去。我就把地名兒說了,各走各的路。我到家又睡了一小覺,過晌午才起來。自己出去買了碗勾鹵面,倒了壺茶,正在屋裡吃著,忽然有人拍風門。我疑是唐棣華,就叫進來。哪知進來的竟是個不到二十歲的清俊小娘兒們。我也看不出是姑娘是媳婦,正要問她找誰,她倒怔怔的跟我說,你是誰?怎麼搬到這屋來了。

  我一聽她的話碴的不亮對,就回答說,我叫老紳董,是張二爺請來的,已經住了好幾天了。你是幹什麼的?這樣問我。那小娘兒們聽了,半晌沒說出話。我看她長得怪好,衣裳也時髦,只是兩隻眼睛腫得像桃兒似的,站在那裡,又像要哭。我覺得她可憐不待見的,就說到底你有什麼事,可快說啊。那小娘兒們才說,老太太,我知道你,可沒想到你到這裡來住,這間屋子原是我娘住著,才搬走不兩天。我聽了這話,立刻明白她是誰了。就說是不是張二爺的姨太太,那個雪蓉啊。你跟張二爺散了,把你娘搬走,怎麼又回來,莫非你回心轉意,打算還歸張家,那我可以給你說說。本來過得挺好的,為什麼散呢?再說張二爺脾氣多好,你打著燈籠上哪兒找去呀。雪蓉聽了我的話,立刻紅了臉,搖頭說,老太太你別說了,我不是要回,是來拿點東西。我娘糊裡糊塗,搬家時忘記帶走,今兒想起來,又逼我來拿。我只當這裡還空著,不想已經有人住了。

  我心裡納悶,搬來時就見一間空屋,哪有什麼東西。就說這屋裡沒有東西,我來時已是乾乾淨淨,你們丟下什麼,也許早被人拿走了。雪蓉搖頭道:『別人不會拿去,一定還在這裡。』我就說,就在這裡你就請拿吧。她遲遲疑疑的說,老太太請你到外面坐一會兒,我好找我們東西。我一聽她這話,就瞪了眼兒,心想這是叫什麼意思,我住的房子裡面想是我的東西,你卻叫我出去,由你隨便翻檢,這是安著什麼心,打算偷我呀?當時就把她駁了。又說你自己說是雪蓉,沒有誰引見過,我也不認識,知道你是雪蓉不是?再說你就真是她,我也不能由你這樣胡來。雪蓉沒口分辯,說她絕不動我的一草一木,只要她自己的。我說只有你的東西,就拿走,可得當著我的眼兒,你為什麼要我出去,難道取東西還背人。她見我一定不依,才說她娘有筆存款,藏在這屋裡,無奈洋錢沒有記號,恐怕取出來時,我要搶奪。硬賴是自己的,所以想先支出我去。

  我一聽就笑了,說你太小看我老紳董,我還見過錢,絕不能昧了良心搶別人的,你儘管取走,我連問也不問。雪蓉聽了,才嘀嘀咕咕的到院裡拿雙掏灰耙,向炕洞裡左掏右掏,一會掏出一橛兒,一會掏出一根兒,原來都是現洋,用紙包著,長短不齊的總共掏出有七八包。敢情她娘竟把體己都藏在炕洞裡,卻不知怎麼搬家會給忘下。雪蓉見我沒有搶錢的意思,才告訴我說,她娘老糊塗了,因為臨搬走那天,張二爺給送來三千塊錢,又把我幾箱衣服都給了,她娘向來沒看過這東西,看得都直眼兒,還心慌口渴的半晌不會說話。她跟著就尋房搬家,臨走時候,她娘也沒說什麼,直到昨天,因為鬧了點別拗,失神落魄的跌了一跤,把腳扭了。今天早晨請個外科大夫來治,馬錢要了五十塊,她娘躺在床上直哎喲,因為心疼錢,才忽然想起這裡藏著體己,就逼著她立刻來取。

  雪蓉正說著,忽然又有人叫喚,我一聽是唐棣華,就叫他進來。哪知唐棣華推門進到屋裡,和雪蓉一對臉,兩人全都怔了,我還沒看出怎麼回事,雪蓉忽然轉身要往外跑。我看她掏出的錢還放在炕上,正要說你怎麼不拿錢就走,這話還沒說出來,雪蓉已經在門口站住,一手扶著門框,眼淚像下雨的流下來,跟著又向後一退,退到椅子上坐下,竟低著頭嗚嗚的哭起來。我心想這是什麼事,誰惹你了,看她眼泡紅腫的樣兒,必然心裡存著委屈,早已哭過不少時候。可是我這裡有什麼叫她觸景傷情,又哭起來,再說這碴口也不對。唐棣華正進門兒,准得嚇一大跳,我想看一看唐棣華,哪知他像傻了似的,眼淚在眼眶裡轉呢。我看著納悶得要死,心想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兩人好像認識似的。但是雪蓉雖是棣華的小丈母娘,唐棣華算是雪蓉的姑爺,可是兩人並沒見過呀。

  何況雪蓉現在已經離了張宅,連這點瓜葛都沒有了呢。想著就問雪蓉哭什麼?雪蓉也不回言,唐棣華卻只怔著,忽然回過頭來,跟我說話,求我出去會兒,讓他跟雪蓉說句話。我就附在他耳邊說,你跟這雪蓉怎麼回事,別胡鬧,她還是你小丈母娘呢,你可記著已經定親,別對不住人家姑娘。唐棣華聽了,好像挨了一雷似的,直著眼忽然跳起來,問我怎麼回事,我就告訴他說,你丈人不是張二爺,這雪蓉就是張二爺的姨太太。我說這話,想是聲音大了些,雪蓉那裡早住了哭,聽我們說話,忽然接口說了句我早離開張宅了。

  我聽了一看她,她紅著臉轉過頭去,向唐棣華說,你求求老太太,叫咱們說會兒話,要不成咱們就出去,我有好些話要跟你說。說完又找補了一句,我們是老街坊,從小兒在一處長大的。我知道這話是沖著我說,就應著道,你們是熟人啊,那就在這裡談談吧。唐棣華跟她對看了看,大概是因為我沒出去,都不開口。我一看他們,當著我不說話,你們既礙著我,我出去。說完又對唐棣華附耳說,你可記著你丈人,別對不住他,才走出去。我知道他們在我出來以後,必要向外瞧看,就假裝一直上大門外頭去,站了一會兒,再溜回院裡,從風門縫兒往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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