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舊巷斜陽 | 上頁 下頁
二五二


  柳塘道:「是啊!」

  璞玉道:「哦,我也想起來了,雪蓉跟我說過,她跟你拜了盟兄弟,充了老大姐。不過這有什麼為難?」

  柳塘道:「好,我的姑奶奶,你想想吧,今兒滿堂賓客,還有督軍老太太要來,加上這位老紳董,要鬧成什麼樣兒!」

  警予笑道:「這成了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了。」

  柳塘道:「她和劉姥姥不是一派。劉姥姥多麼心靈,嘴甜,專能哄人高興,世上作幫閒的應該供她作祖師,比什麼應伯爵、賀世賴高得多。她若和劉姥姥一樣,只當邀了場相聲,還犯什麼愁。我也並非說她不好,她那天真爛漫的一沖性子和那不懂眉眼高低的直率作風,本是好處,可是到這場合,誰能攔得住她不向人前搖擺,大概越是督軍老太太,她越要去遞遞和氣,論個老姐妹什麼的。這沒要緊,最怕她三句不離本行,萬一在許多太太跟前,來一套稀罕的新鮮詞兒,或者拉著人家太太,問當初在哪院混事,豈不糟了!就是先囑咐一下,教她閉嘴不說,她也未必忍得住。就是看了她那種作派,也夠要命。警予曾跟她同過座,大概就因為嫌髒,沒有吃飽。警予還不是拐古人,都受不住,何況那些嬌氣的太太們呢!」

  璞玉聽了道:「可不是,這倒得想想。論我自己,可是一點不嫌她,何況她對我有好處,又這麼熱心,實在應該請她上座,恭恭敬敬磕幾個頭才對。無奈有著別人,這……怎麼辦呢?」

  警予道:「其實也沒什麼,我跟大家說明,她曾救過璞玉,是我們的恩人,大家也不好意思挑眼。」

  柳塘道:「你怎保得住都不挑眼?何況說明了,大家知道她是最下等的土娼,你卻拉來跟官太太一同款待,這不是誠心藐視人!難免有人不快,再加上她說些難聽話,又像那回似的,來個席上生風,放屁打嗝,外帶抓癢,從袖口裡亂灑芝麻鹽兒,鬧得大家坐不住,就許有個全體起堂的行市,你這主人把臉兒往哪兒擱!得了,還是請她回避一下的好。哪怕過了今天,再單獨請她呢!」

  璞玉道:「那可不好意思。她不是還在前面,怎好讓她走?」

  柳塘道:「我只好打個謊話,對她說今天請男客,叫她回去休息,明兒再來。」

  璞玉想想,也只可如此,警予雖覺這樣有些抱歉,但想起前次同席情形,也覺不好將就,倘若鬧出什麼笑話,反而失了愛護她的原意,就道:「這也沒法,你看著辦好了。」

  璞玉道:「哥哥你千萬婉轉著說,別叫她不高興。」

  柳塘道:「我懂得,你放心吧!」

  說著就立起道:「玉枝跟我上前邊去,我一會兒打發你和老紳董一塊兒走。你回家就跟太太說明這裡情形,再帶她一同回來,早飯在這邊吃。」

  又向璞玉道:「你們也該歇歇兒,我上前邊去了。」

  玉枝笑道:「說了半天,您幹什麼來了?」

  柳塘道:「喲,可不是,我還忘了正事!」

  說著就由玉枝手中取過一隻小匣道:「姑奶奶,這幾件首飾,算哥哥添箱的。」

  璞玉道:「您怎還這樣費心!」

  柳塘道:「不算什麼。我也知道你用不著,只人家送的禮物,就很富裕了。不過我想你們倉促辦事,警予沒得替你預備什麼,在這個日子,你又不能不戴首飾,若是用那些禮物,一會兒送禮的本主兒來了,看著不大合適,所以我替你預備了幾樣。」

  璞玉聽了,又添了一層感激,很難過的說道:「您太……我真不知說什麼好!」

  柳塘笑道:「什麼也不用說了。我早已自居是你娘家人了,這回算我聘出你的,自然該給你弄齊全了,誰叫你娘家沒人呢!」

  警予笑道:「這樣說璞玉的頭還叩晚了,敢情老大哥早已給妹妹打點了妝奩。這也沒法客氣,只好老實收下。

  璞玉看看那匣裡,是一副金鐲,一副金鑲翠鐲,一串珠鏈,一對珠花,還有四隻戒指,兩對耳環,不由叫道:「呀!您還給這麼些,叫我更不安了。還是沒法道謝,因為這東西無論值多少,也抵不上你待我的好處!救我的命,成全我這人,都沒有謝,為這東西……咳,哥哥,我實在說不出什麼,只想尋個清靜地方痛快哭一陣。」

  玉枝插口道:「大好日子不許說這話,何況也說不著。謝不謝得礙哭什麼事。」

  警予道:「你不懂啊,她這是感激極了,心裡憋得難過,只有哭一場才能發洩。不但是她,連我也有同感,這半天鼻頭一直發酸呢。」

  柳塘道:「別胡扯了,你說小孩子話,怎對得住嘴上兩撇小胡!」

  警予道:「這話不通,難道有鬍子的人,就沒有良心麼?」

  柳塘撚髯笑道:「此所以為老奸巨猾也!」

  璞玉道:「怎麼叫老奸巨猾?憑您還……」

  柳塘擺擺手,指著首飾匣低聲說道:「你看這個,就是我奸猾的證據,這是你元配嫂嫂留下的東西,本該歸你現在這位嫂子承受。可是我因為她……不用提你也許明白,我就剝奪了她的權利,直自己收藏了幾年,到如今才算拿來轉送我所喜歡的人。」

  璞玉道:「就是這樣,您也不該全給我。還得留給玉枝妹妹。」

  柳塘道:「她的份兒,我早已留出來了,不用你操心。」

  說著就扶著玉枝走出,到了前院。只見老紳董好似方才睡醒,蓬頭撒腳的立在院中,正看著眾人忙亂。這時許多僕役,還有外雇的茶房,正在收拾房間。飯莊來人,也在廚房整理爐灶,要安排材料,都在奔走工作。老紳董看著他們,又犯了老毛病,作出主人樣兒,胡亂指揮。一會兒跑到這邊,說這樣不對,一會兒走到那邊,說那個應該怎樣,人們不知她是誰,只得聽著。老紳董正在興高采烈,忽見柳塘由後院出來,就迎著問道:「敢情你上後院去了,他們起來了麼?還沒去道喜呢!」

  柳塘道:「他們才醒,等會再去吧。」

  老紳董又道:「這裡收拾屋子幹什麼?還有飯館子抬了這些東西,是要請客吧?」

  柳塘只得點頭。老紳董道:「這館子是哪一家,是咱們常吃那家兒麼?」

  柳塘道:「對了,就是第一春。」

  老紳董眉開眼笑的道:「第一春的菜可真好,我就愛吃他們的菜。那樣……」

  說著,似乎想起某種的美味,但又叫不上名兒,只得含混著道:「什麼都是得味兒的,今天我該痛快喝一頓,給他們兩口兒鬧鬧喜。」

  柳塘見她如此興會,直覺不忍再叫她走,但為顧全大局,又不得不照原議辦,他就乘機說道:「喜酒自然得請你喝,可不是今天,還得過過兒。」

  老紳董愕然道:「怎麼不是今天?這不都預備好了嗎?」

  柳塘道:「因為警予同事朋友太多,這裡地方又小,所以分作兩天。今兒先請男客,女客過幾天再定規日子。我看你也夠乏了,就回去歇歇去吧。到時候我給送菜去。」

  說著又向玉枝道:「你也回家去吧,寶山在這兒給燒煙就成了。你回去告訴太太,今天這邊盡是男客,她不必過來道喜,等明兒再說。我卻得晚飯後才能回去。」

  玉枝唯唯答應。老紳董見柳塘連玉枝一齊開遣,並不覺疑惑,認為真是單請男賓。但心裡也有些悵惘,倒並非只為吃喝,她卻有些老小孩的脾氣,喜好熱鬧。方才柳塘這樣鋪排,以為必有非常盛況,可以大開其眼,卻不料被列局外,不由面上現出消消的神氣,好似小孩被人搶去糖果似的。但仍搭訕著道:「只請男客麼?那我得走。可是……還沒道喜呢,我先上後院去趟。」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