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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玉枝在旁道:「您放心吧!我們很留神,沒瞧我先關上門麼。」

  警予納悶,半晌忍不住問璞玉道:「你們怎麼回事?告訴我成麼?」

  璞玉道:「等閒著再跟你細說。你若知道這裡面的事,就該更佩服我哥哥了。他生在世上,簡直只為別人活著,遇著人就幫助成全,可是他自己倒……」

  說著眼望柳塘,忽地眼圈一紅,微微歎息一聲,把底下的話便咽住了。

  柳塘看著,心坎中立刻感到一陣溫暖,覺得自己這妹妹沒有白認,方才正名定分,她便以骨肉情分,心疼老哥哥了,不由也暗自淒感。但不願璞玉這時候,說出自己的傷心事,損傷洞房的快樂氛圍,就笑著道:「別瞎說了,什麼叫成全,我只因本身不會尋樂,所以必得叫眼前的人都有快樂,好再把你們的樂分給我,哈哈!今兒可是該樂的日子,你們一對新人預備著點兒,少時就有客人到了。」

  警予愕然問哪兒來的客人,柳塘笑道:「這樣喜事,不得熱鬧熱鬧麼!只是咱們這是倒裝法,別人都是先招待賓客,鬧完了喜,再行洞房花燭。咱是先行洞房花燭,然後請客道喜,這不過前後顛倒一下,並沒什過異。只對於新人不大……」

  說著恐覺下面的話有些礙口,忙又咽住。他本要說這樣于新人不大方便,若是先請客鬧喜,再入洞房,新人可以先勞後逸,一入洞房,便沒了事,可以盡情歡娛,盡情休息,或是寓歡娛於休息之中,都無不可。但像這樣先入洞房,後再請客,新人也許要以倦乏之身,於理宜休息之時,如今來服應酬之勞,未免有些疲於奔命了。但想想現在自己和璞玉已有兄妹之分,不能信口玩笑,惹妹妹揪掉鬍子,就急忙咽住,改口說道:「只於沒先告訴你們,未免倉促。可是我沒機會告訴你們啊,倘若在昨天說了,豈不戲法全漏?若是夜裡通知,也要叫你們不安,只可候至現在發表。好在都不用你們操心,我全預備了。」

  警予道:「我的爺,你請的客人都是誰?什麼時候請的?」

  柳塘道:「凡是關心你們婚姻的人,全請到了。這樣說吧,我是按著上次受禮的單子發帖,另外就不多了。」

  警予道:「那麼督署裡面……豈止督署,連當地各機關裡都驚動了,我怎……昨兒下午,我還在署裡,怎沒聽一個人提起?」

  柳塘笑道:「你在署裡時候,請帖還在我家裡。等你到了我家,帖子才出去了。我叫張福多預備下幾個人,分頭一送,兩點鐘就送齊了,而且都是送到住宅的。」

  警予咳咳了兩聲道:「可是你帖上怎麼寫的呢?」

  柳塘道:「自然是你夫婦出名,卻並沒提什麼結婚,只寫謹具喜酌恭候台光。」

  警予道:「那還不是一樣!你真會搗亂,辦得這麼急湊。我也本想請客,不過要延遲幾天,因為王督軍送給我一座樓,好比皇上賜食,不許不吃,賞黃馬褂,不許不穿一樣,所以想先搬過去,再請他們。」

  柳塘道:「你搬過去盡可以再請,吃兩次豈不更好?我所以這樣忙,就因為這件事注意的人太多,既然成功,應該佈告天下,咸使聞知。」

  警予想了想道:「這碴兒不對,你帖兒雖沒結婚字樣,可是今天當然這一請客,人們看著我們怎悄不聲的已經到了一處,豈不要猜疑麼?」

  柳塘道:「我早想好了。昨夜的事,只咱們幾個人知道,對外就作為沒有。等客人來齊,我替你宣佈,就說你們不願作無味鋪張,所以要按最簡單,最樸實,最大方,最新式的辦法,男的也不裝新郎,女的也不裝新娘,照常周旋賓客,到入席以後,就在來賓面前舉行婚禮,只要一鞠三躬,再對來客鞠上三躬,作為請大家全作證婚人,以外多一點禮節也沒有了,一句話也不用說,你看好不好。」

  警予想想,覺得這是應該的,就道:「這樣也好,我正要和你商量,怎樣舉行一回儀式,雖是虛文,卻不可免。現在依你這樣辦去,自然簡單,可是……」

  說著看看璞玉,又向柳塘笑道:「只要你們姑奶奶不嫌簡褻,我倒無可無不可。」

  柳塘笑道:「我替我們姑奶奶……主張了。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夫婦只在心意投合,愛情堅固,至於結婚形式,雖然不可沒有,卻也無須過於重視。你們看,世界上那些仳離的怨偶,在結婚時,哪個不是禮節周全,證據齊備,到頭兒也是毫無用處!至於你們兩人,我敢擔保,就是不舉行一點儀式,不通知一個親友,不交換一字證據,也照樣堅如金石,終身無改的。妹妹,你說對不對?」

  璞玉並不回答,只呡著嘴兒笑。她這時心裡已是安如磐石,對於虛文自不在乎,不過為著旁人起見,覺得應該行一回婚禮,以符俗例。否則自己雖深知警予萬分可靠,但旁人看著自己悄不聲的就成了趙太太,勢必胡亂猜測,所以還是得有回儀式,才能壓下口音,表明身份。但卻從著在大庭廣眾之間,行這新式禮節,不能像普通新娘那樣無言端坐,還得作主人應酬,不知要被人們怎樣調笑,那滋味怕不好受。而且所來的那些太太小姐,未必不知我的底細,更覺難以為情。想著有些不得主意,但轉想這是自己最緊要的關鍵,也只好挺著幹去。而且警予是什麼身份?我為他的臉面,也得大大方方的作出太太樣兒,若忸忸怩怩露出小家氣來,豈不給他丟臉?我就豁出去吧!想著不由增出勇氣,向柳塘道:「哥哥,你說的對,這樣太好了!可是請客的事,您辦得怎樣?我們也該跟著張羅張羅,您已經夠費心了,難道我們盡等著承現成?」

  警予也跟著道:「對,對,這是我們的事,不能盡勞動大哥啊!」

  柳塘笑道:「我已經全安排停當了。從昨夜你們入了洞房,我就在外面調度一切,現在算是萬事俱備,你們無須操心,只養足精神,招待客人好了。」

  警予又問筵席和其他執事。柳塘道:「你不必細問,大概落不了包涵。這樣告訴你吧,只煙具就預備了十五份,煙膏就預備了六十兩,雪茄和紙煙預備了四十多種。這裡房屋雖不算多,可是二十多間,全收拾得可坐可臥,就是客人全住下,也能舒服。」

  警予道:「這太費事了!」

  璞玉道:「哥哥大概舒服慣了,所以也要旁人舒服。自己喜歡抽煙,所以特別對煙上注意。」

  柳塘道:「不然。你想督署的人有幾個不是我的同道?這上面怎能馬虎,怎能不預備齊全!而且我向來主張,無論辦事或是請客,總得叫賓至如歸,才可以大家痛快,要不然根本不必驚動人。像那種飛帖打網的不用說了,最無聊的是只應個名兒,擺個樣兒,酒席湊湊合合,地方緊緊窄窄,叫客人吃不飽,坐不住,一出大門就罵了大街。可是他卻以為反正事已辦了,客已請了,禮已受了,面子已作了,雖然吃燕翅席和吃窩頭不同,可是一筆寫不出兩個『請客』字樣來,才犯不上多花錢多勞神呢。若是這樣,倒不如壓根兒全免了。再說今兒我是替警予辦事,請的又是頂闊的人,怎能叫他落了包涵。」

  警予道:「你這一說,倒提了醒兒,哎呀!王督軍就許撞了來。」

  璞玉道:「那可怎麼好?」

  警予道:「他來就來,只不過多添點麻煩。最叫我頭疼的,是他的老太太,一高興跑了來……」

  璞玉道:「怎麼就驚動老太太了?我想未必。」

  警予道:「你不知道,她對你這沒見過面的乾女兒,很是掛念,看見我就問,我又沒法回答,這些日我直躲著不敢見她。你看今天這麼好的天氣,她就許湊湊熱鬧,難道還能擋駕?」

  柳塘道:「若是這樣,倒得預備幾個人陪她。」

  警予道:「那只得求嫂夫人了。」

  柳塘道:「內人當然要來的。不過還得有……哦,那老太太不會來得太早,到時候准可以有你們同事的內眷在著,就煩兩位夠身份的陪陪好了。這倒好辦,我現在已想起個難題來。」

  璞玉問什麼難題。柳塘道:「我的姑奶奶,你當我只你一位姑奶奶麼,還有一位呢!我可把她怎麼辦?」

  警予道:「是哪位?也是你的親妹妹?那就和璞玉也是姐妹了,自然應該請來,可是別叫人家送禮。」

  柳塘笑道:「對對,這位還是你的幹大姨子呢!請自然應該請,可是我說的不是要請,她不用請已經住在這裡。我為難的是怎麼安排她?」

  警予忽恍醒悟:「你說的是老紳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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