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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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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予道:「謝謝他好了,這有什麼為難!」 璞玉道:「這還不為難?我以前跟他說過什麼,現在再反過口來謝他,話打哪兒說?」 警予道:「你何必還管那些,難道他會問你不成?」 璞玉搖頭道:「他怎會問我,是我自己不得勁兒。你想想,我本該罵他騙我,怎好……哦,有主意了,不用說話,只求你給幫幫忙就成。」 警予問怎樣幫忙,璞玉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警予笑道:「你倒聰明,遇著窄題,會往寬處作,倘然作文章也是好手,這樣含蓄全在不言中,比說許多話還有力量。好吧,你等著,我就回來。」 說著便走了出去。 璞玉自己坐在房中,只覺心神忐忑,坐立不安。立起走了兩步,覺得將要以新婦之身,第一次和人見面,應該修飾儀容,就走到鏡面前,意識是拿起粉撲,要向面上拍,但忽而念頭一轉,鏡中的臉兒轟地紅了。因為看見自己粉光脂膩的春風嬌豔,而想起以前住在張宅的樸素打扮,今兒忽然把這副臉兒對著柳塘,尤其玉枝那個孩子,我素常跟她充慣了老太婆,不用說別的,只被她看一眼,我這臉兒往哪兒擱?想著又恨不得把面上粉全抹下去,就放下粉撲,去拿毛巾。但冰冷的濕毛巾才挨到臉上,又悚然住手,知道自己在這日子萬萬不許胡來,弄成素臉兒,多麼不吉祥。她正猶疑之間,已聽見院中有了腳步聲音,似乎警予和柳塘說笑而來。璞玉張皇無措,忙把手巾拋下,再看看鏡中,見面上已被濕巾擦落一部,急忙又抓起粉撲,拍了兩下,就轉身向外。只見警予已走進來,口中叫著:「二哥來了。」 柳塘和玉枝隨後走入,玉枝叫喊著直奔到璞玉跟前,柳塘大作其揖,高叫:「大喜,大喜!」 璞玉低著頭,紅臉不語,只拉住玉枝的手,警予就讓柳塘坐下。柳塘道:「我還沒跟嫂夫人請罪,昨天的事,也沒預先通知一聲,我自己實在荒唐,請嫂夫人隨便責罰。」 警予接口道:「老兄你還說這話,我們現在感激不過來,咳!真沒法可說,世界上所有的文字言語,都攏在一處,也不許表出我感激的心,只好拉著你笑一陣。她更是……」 說著見璞玉徐徐走過來,就「哦」了一聲,很快的跳到柳塘身旁,用力把他按在座上。 柳塘「呀」的一叫,還沒說出話來,已見璞玉到了跟前,盈盈拜了下去。柳塘大驚叫道:「這是怎麼著?不要胡鬧,我可不敢當!我也磕頭。」 但他空自喊叫,身體被按住不能移動,只急得連連跺腳,不住把頭兒前後俯仰,代表所說的磕頭。這時玉枝在旁也只剩了發怔,看璞玉恭恭敬敬的叩頭,叩到第三個,柳塘喊叫玉枝:「你還不拉著!他按住我不能動了。」 玉枝聽了,忙伸手去拉璞玉,哪知璞玉那裡已然禮畢,若有贊禮的司儀在側,便該要叫出興字了。璞玉叩完頭,口中低低叫了一聲,才立起來,警予也把柳塘放開。柳塘大瞪兩眼,搖頭著急道:「這太胡鬧了,豈有此理!警予你真不應該,這又算什麼?」 警予笑道:「你說算什麼,當她謝你呢?不是的,咱們中間,無論誰對誰,全談不到謝字,她這是行她應行的禮。」 柳塘道:「怎麼該……該行?」 警予道:「我替她把心意說出來吧。她自從被你從地獄救出的那天,就覺著一種骨肉似的感情,恨不能跪在你面前,作你的女兒……」 柳塘叫道:「你這不是胡說,我可要發火了!」 警予道:「別火,別火,聽我往下說。她覺著受你再造之恩,早存了這心思,只苦說不出口,現在你又成全她一次,她可再忍不住,就跟我說出這意思,我當然贊成。」 柳塘跳腳叫道:「你還贊成?你發昏了!」 警予道:「我一點不發昏,很明白,以你我的關係,她絕不能這樣辦,可是提升一輩,認你作老哥哥,總可以的,你沒聽見她方才怎樣稱呼麼?」 柳塘聽了,才不喊叫,只搖頭發怔,半晌才道:「你們還是胡鬧,何必這樣。」 警予道:「難道你不願認這妹妹麼?」 柳塘道:「不是不願意,只是……咳,叫你們把我鬧糊塗了。這樣嫂夫人未免屈尊,我怎敢妄自尊大?」 璞玉這時走到近前,眼含著淚叫道:「您就把我當個小妹妹看吧!我也知道不該這樣高攀,只是您待我恩德太重了,我想作不了您的兒女,就作您的妹妹,也得容易孝順。」 柳塘道:「你說得我更不敢當了。好,我就是你老大哥,你就是我們姑奶奶,可是再別說這叫我受不住的話。」 警予笑道:「你只要答應,她還說什麼!哈哈,你還不明白,她只為缺個母家,沒人照應,沒人應酬,才非認你不可。你答應了,她就只等充姑奶奶,享受各種權利,還有什麼可說!」 璞玉聽著,雖知警予這是解嘲之語,卻不能不故作嬌嗔,瞪了他一眼。柳塘已點頭道:「別說笑話,其實我也巴不得這樣,嫂夫人原沒娘家,現在有了娘家,我沒妹妹亦有了妹妹,這夠多麼稱心。何況老弟跟我又多了一層關係,往後更親熱了。」 說著就指著玉枝道:「你也該給姑奶奶、姑爺行個禮兒。」 玉枝就要向警予、璞玉行禮。警予忙道:「如嫂夫人,我可不敢當,你快拉著。」 璞玉一手拉著玉枝,一手推了警予一下,低聲道:「什麼如嫂夫人,你別亂叫!」 警予一怔,才問道:「怎麼……」 玉枝已跳到門口,把門關上,才轉身向著警予叫聲「姑父」,向璞玉叫聲「姑母」,隨即叩下頭去。警予不好拉她,只詫異得瞪眼,連叫道:「這……這……」 璞玉卻拉住玉枝,叫著:「好孩子,一說就是了。」 此際柳塘也看著納悶,等玉枝拜罷立起,就望著她怔怔的道:「你是怎麼……為什麼叫姑父,姑母?」 璞玉接口笑道:「您不用瞞著了,吾早已知道她的細情。在您院裡養病時候,玉枝就把實話告訴我了。玉枝方才辦得很對,認親還能不把身份弄明白了?」 柳塘聽著,方悟玉枝已把她和自己的實在關係,告訴璞玉,只可笑著說了句小孩子真是嘴快。璞玉笑道:「您別怨她,還有別人也跟我說過。您想,我若不是知道內情,就肯在玉枝屋裡住那些日子麼?」 柳塘聽了,明白雪蓉必也曾告訴過她,這一想起雪蓉,不由又發生對比感覺,看人得意,倍增自己傷心,就強笑著說道:「好,你知道最好。可是請你保守秘密,暫時別對旁人說。」 璞玉道:「那是當然,現在若不為我和玉枝的輩分,也不會露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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