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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雪蓉道:「這有什麼客氣,我本該留二位吃飯,無奈捨下這樣兒,你瞧能待客麼?只可到外面吃,這就很不恭了。」

  意琴道:「你一定要請客,我先問你,你是為什麼?若為還席,我可不接。若是請先生,我可以作陪。」

  雪蓉笑道:「怎麼我跟你還過還席,實在是請先生,這是個禮兒。」

  意琴才說句這倒可以,呂性揚已謙遜道:「我可不敢當。韓小姐千萬別客氣,咱們改天。」

  意琴道:「你又何必客氣。學生請先生,本來應該,你就接吧。」

  呂性揚道:「那不成,若一定出去吃飯,得歸我作東。」

  雪蓉方要爭辯,意琴已先說道:「得了,你還看不出來麼,我好說實話,誰也脫不開作東,這是我們中國交際界的不成文法。朋友遇到一處,就是吃飯,吃飯就得輪流作東,你忙什麼?今天你當作主人,下次韓小姐也得再請。今天你不爭,下次也跑不了你,何必費許多口舌?趕快走吧!」

  呂性揚才不再說,大家都笑著走出。雪蓉聽了意琴直爽的話,覺得她無形中給定了下次歡聚的約會,心中甚為欣快。到了院中,意琴見雪蓉母親在階前立著,還周旋了一聲。

  雪蓉母親卻因雪蓉把少年男子約到家中,已感覺內中大有蹊蹺,雖然她曾勸女兒善自為謀,並未希望她從一而終。但因這件事來得奇突,甚為不安,在院中已焦慮許久。這時見雪蓉陪著出門,又聽說同去吃飯,就想起前日張宅派人來找的事,心想雖不知雪蓉跟這少年有何關係和將有如何結果,但她作得未免太荒唐了。這少年在前日她還未曾提起,想必是新近認識的,怎就這樣不管不顧起來?你就是有心改嫁,也該慎重行事,慢慢選定了人,定好了約,事情到了八成,再露出像兒也不遲。如今才認識上一個,還不定成不成,你就把張家放在腦後,滿不顧忌,萬一落個雞飛蛋打,要吃多大的虧啊!想著非常焦急,忙要和女兒說句私話,把前日張宅有人來找的事告訴,叫她檢點。所以在雪蓉走出之際,連連使著眼色,因為全神貫注,意琴對她周旋,也未聽見。但雪蓉也是把全神注在呂性揚身上,便沒閒暇看她母親,說笑著直走出去。她母親見雪蓉已到了大門口,忍不住叫了一聲。雪蓉聽了,連頭也不回,只說了句:「我們走了,後天還來。」

  說完就走了出去,急得她母親搓手頓腳,無可奈何。好在由她的言語中,聽出她過兩天還要來,示意自己給收拾屋子,只可退一步想,籌備下次來時再跟她說了。

  按下這裡不提,且說雪蓉出門,大家又先到公園坐了一會兒,等到天色將晚,她以主人資格,徵求客人意見,要到何處去吃。呂性揚不肯主張,只說那裡都好。雪蓉又問意琴,但心中卻恐怕她說仍到前日那家餐館。因為自己已得罪了小雛雞,若再到那裡,她必要有所報復,說不定就許出自己的醜。幸而意琴雖然肯作主張,卻並未提到她所顧忌的地方,只說:「要不然我們今天換換口味,來頓廣東館。這些日山東館和西餐,把我吃膩了。」

  雪蓉道:「好極了,廣東館上哪家?」

  意琴道:「廣東館可吃的並沒第二家,只有北安利。」

  雪蓉聽著,覺得自己露了怯,不由紅臉。

  當時向前走不甚遠,轉個彎兒,便到了北安利。進去要個雅座,雪蓉極盡主人之禮,在點菜時恨不得把所有的菜,照單來個全份。還是意琴攔著,在推讓之下,點了幾樣。雪蓉仍嫌太少,又點了幾樣,意琴強給取消。堂倌又問要什麼酒,客人都說不喝。雪蓉卻覺非酒不足盡禮,不足聯歡,要了二斤花雕。

  及至酒菜端上來,雪蓉斟酒勸飲。其實座中只意琴能飲幾杯,呂性揚酒量很淺,雪蓉簡直沒有喝過。但為處在主人地位,要客人儘量,自己若不領頭兒,就沒法勸客了。於是只得拼著吃醉,作出滿不含糊之態,學著以前所見的酒徒模樣,要求性揚、意琴對飲乾杯。幸而呂性揚並不善飲,否則雪蓉這樣捨命陪君子,真有醉死的危險。但意琴、性揚被她殷勤相勸,也都喝了幾杯。雪蓉如數相陪,也就很可觀了。好在是約妥各人慢慢呷著,並不須一口一杯,雪蓉才不致當場飲醉。不過沒量的人,兩口喝下肚,就把原來態度給改變了。雪蓉本來深愛性揚,已將他當作未來伴侶,日來每一思及,便覺心神飄蕩,恨不得偎倚相親,傾心訴愛,但當面卻又羞怯矜持。

  這時被酒蓋住臉兒,心情浮動,雖不敢過於親密,但言語漸漸放肆,形跡漸漸脫略,不知怎的,把「先生」二字省掉,簡稱為呂。叫了沒兩聲,又隨著意琴叫起「性揚」來。同時身體挨近,手指接觸,每逢給性揚斟酒時,他一立起,雪蓉便伸手按他肩頭,叱命坐下。性揚一推杯告饒,雪蓉就把他的手拉開。有一次性揚持壺給她斟酒,她也立起。呂性揚說你怎不許我站起,自己倒客氣,隨也用手按她肩頭。雪蓉向後一閃,呂性揚的手按空了,向下一溜,正掃了她的乳部。雪蓉面紅心跳了半晌,但感到無限甜蜜滋味,更添了滿意,把身體都軟了。呂性揚雖然一心只在意琴身上,對雪蓉並無情意,但這時也是被酒迷了本性,不能像平時那樣恭謹,不由得也脫略起來。而且他正當學生時代,素日和同學朋友,過著沒拘檢的豪放生活,本不懂得拘束。

  試想現代學生,又豈能像昔日書生那樣文質彬彬?平常跳踉叫鬧,推推打打,即便對女同學,也是如此。和意琴相處,也不脫活潑少年本色,只在雪蓉加入他們團體以後,他才矜持起來。因為和雪蓉較為生疏,當著她不好過於隨便,於是連帶對意琴也客氣多了。又因忠於意琴,對雪蓉更是竭力保持相當距離,不願親近。所以在這幾次聚會,他直好像個生人一樣,多禮寡言,真覺僵得不耐煩了。這時他吃了酒,酒力把他的拘忌心給解除了,一陣中懷暢滿就又犯了豪放本色,自覺可以盡興狂歡。尤其看著意琴,心中高興,竟樂得不能自製了。這時候他的舉動,得用心理學分析,因為他素日愛重意琴,雖在醉中,仍然保存原有觀念,一點不敢對她失禮。因為他在以前對雪蓉並無甚深印象,所以醉後看著她便覺模糊,直忘了她是男是女,是生人是熟人。只覺對意琴所不敢放肆的,對她卻可以無忌,於是就漸漸不客氣起來。但呂性揚這一酒後忘形,竟使雪蓉感覺得意萬分。性揚的無心動作,都看做愛情的表示,一陣陣喜心翻倒,不時以眉目傳情。

  意琴在旁看著,不由暗笑,知道性揚的脫略,只是酒後流露本色,並非對雪蓉突生愛情。但雪蓉這一誤會,卻惹得春意橫生,不能自製。雖當著意琴,不致有什麼越軌的舉動,而且她也仍顧慮著被性揚看輕,總沒忘了矜持。雖然有了酒,一切放縱,但也只於心坎歡狂,目光佻達和言語的加多,神情的加密,尤其對主人的禮節,更是竭情盡意,因此酒也飲得不少。這頓飯就這樣吃完,在意琴心中,只添了些笑料,在呂性揚卻只對雪蓉增加了一點情感,但這情感也只如俗語所謂喝酒喝厚了的那種情感,對雪蓉的心意,卻並無所覺。只雪蓉好似得了絕大收穫,以為呂性揚已傾心於她,這一席歡聚,不啻定婚的先聲,酒醉情昏,真如入了綺麗的夢境。幸而她還能勉強支持,把賬付了。意琴見她身體搖搖,知道醉得可以,就故意捉弄,叫呂性揚扶她下樓。呂性揚只知遵守意琴的命令,卻又使雪蓉多加了一番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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