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舊巷斜陽 | 上頁 下頁
二一四


  在那約期以前,沒有見他的可能,他當然不會無端到此處相訪。我要尋他,又不知道公館住址,又萬不能向人打聽。雖然他天天必到督署辦公,我一個女子怎能到衙門去丟他的臉?思維許久,知道自己沒法直接和他見面,就又想到托人送信,叫他知道自己所遇的事,代為設法。或是提早行期,即日起程,或者用什計策,使柳塘打消原議。即使全辦不到,也可叫他明白我是不由自主,才進廟出家。這當然是最切要最簡捷的辦法,想出來就得急速實行,但是托誰去呢?這個人卻難得其選。

  張宅僕人,雖然可以驅使,但若托了他們,那就無異直告柳塘。伺候自己的王媽,也是一樣,而且她也不認識警予住宅。若到外面用錢雇人,仍得先知道住址,一向宅內人詢問,照樣也要現露形跡。左思右想,終是一籌莫展。所以在這一天裡,璞玉和雪蓉同樣因無人可托而焦灼愁苦。不過結果雪蓉終比璞玉多著一條路,她居然想出一個人來,就是小雛雞,但仍若不能出去尋她,就打算使用電話。但她雖知小雛雞做事的地方,卻不知電話號碼,還得尋機會先查號碼簿。

  當日晚間,柳塘到玉枝房中吸煙。這本是他的習慣,為瞞大太太耳目,常在雪、玉二人房中輪流出入,有時還住在玉枝房裡,不過必要叫雪蓉同去做伴。但若在雪蓉房內,玉枝就不陪了。今夜柳塘在玉枝房中吸煙,玉枝因昨日的事,懷著滿腹疑團,趁雪蓉不在,就向柳塘詢問。柳塘對她說:「雪蓉也許在外面做了什麼不好的事,但還不能決定。」

  玉枝聽了甚為憤怒,就說:「她若胡鬧,就太沒良心了!」

  柳塘苦笑說:「你不可這樣說。即便她做了壞事,也不怨她沒良心,只有怨我做錯了事。」

  玉枝問:「是什麼原故?」

  柳塘道:「現在且不能說,等看出水落石出再告訴你。你現在先幫我考查她的舉動,看有什麼特別情形,就趕快告訴我,我也好早些明白她的心意,作個正經打算。最要緊的,她正在我保護之下,我這樣年紀,不能看著一個年輕女孩子從我手裡墮落下去。不管她對我怎樣,就是要拋了我,我也得看她走到穩當的地位,才算不虧心,萬不能任她自己胡行亂走,受人的欺騙。」

  玉枝聽柳塘說出這盛德的話,雖是笑著說的,但終掩不住臉上的淒慘,知道心中必很難過,不由感動得眼中發濕,就說:「雪蓉倘若真變了心,要做壞事,她可太沒有良心。您待她還要多麼好,我想得便勸勸她。」

  柳塘搖頭道:「傻孩子,你別這麼辦,沒有用的。這跟我待她好壞沒有關係,我憑著四五十年的閱歷,已看出她的心早離開我了。你知道一個人的心若是走了,要回來是不易的,就勉強留住她的身體,有什麼意思?何況也留不住。不過現在我還不敢決定,所以要留心考察,你千萬不要露出形跡,只暗地幫我吧。」

  玉枝怔了半晌,又問:「倘然查明她真個……像您說的,那該怎樣?」

  柳塘苦笑道:「只要她不致受害,我自然成全她,沒有第二條道兒。不過她若走錯了路,可就難了。我警告前途危險,勸她回頭,她也許疑惑我是存著私心。也許當局者迷,硬把苦海當作天堂,那我怎麼好呢?」

  玉枝淒然叫道:「爹爹,您得了。她倘若真壞了腸子,狠心拋了您,您又何必管她這些?」

  柳塘搖頭道:「孩子,你不懂,我不問她怎樣,只要對得住自己。我是快六十歲的人了,知道幾時死呢。人人都盼望無疾含笑而終,可是到那時回想平生所做的事,也得笑的出來。」

  玉枝怔了一下又道:「我真不敢想。爹爹,倘若她真鬧到那地步,您呢?」

  柳塘笑道:「又說傻話,我還是我,又會怎樣?」

  玉枝顫聲說道:「您別忘了,現在您……就只這麼一個能可心會伺候的人,她若走了,您可不太苦了麼?」

  柳塘聽著,不由心中發酸,但仍強忍著說道:「你別慮得那麼遠,事情還不定怎樣呢。好孩子,且少說這個,你只幫我留神好了。」

  玉枝點點頭,隨即默然無語,似有所思。過一會兒,雪蓉來了。柳塘、玉枝又強打精神,和她說笑。三人談到半夜,柳塘就在煙燈左面睡了,雪蓉、玉枝睡在右面,一夜過去。

  次日早晨,雪蓉因心中有事,在九點多便醒了,也沒驚醒玉枝,就悄悄溜出房去。溜到前面那座客廳里間,去打電話。因為不知號碼,先查簿子,費了很大功夫,才把號碼查著。打到那家飯店,一尋小雛雞,對方有男人回答,說女招待們還未上班,她們最早也得十一點才到。雪蓉方悟自己糊塗,忘了時間。但心中卻是焦急,惟有這早晨是偷打電話的適宜時候,等一會兒人們全起來,就怕難得機會了,就快快回到房中。玉枝方才睡醒,還未下床,見雪蓉由外走入,就問她上哪裡去了。

  雪蓉答以如廁,玉枝也沒理會。二人就一同梳洗,又同到外間飲茶。僕婦端上點心,雪蓉心亂如麻,怎能下嚥,就推說不餓,玉枝只得自己吃了。以後又共坐閒談,雪蓉神思不屬,眼睛不住望著牆上的掛鐘。玉枝看著她神情有異,想起柳塘的囑託之言,不由犯了疑心,暗加注意。等到掛鐘打了十一點,雪蓉更是坐立不安。勉強耗一會兒,就說忽然覺得頭疼,要回房去躺一會兒,玉枝也沒攔她。

  雪蓉回到自己房中,並不落座,只在地下亂踱,又不住由窗戶向外瞧看。沒待兩分鐘,見院中無人,就又偷從房中走出,一溜煙跑入客廳,心中跳著進了里間。拿起耳機,撥了號碼,叫通之後,一問對方是那飯店,就說出小雛雞的名字,找她說話。不料對方竟答說:「我就是,你哪位?」

  雪蓉想不到如此湊巧,大喜叫道:「姐姐,我是雪蓉。」

  小雛雞似乎怔住半晌才答道:「原來是張太太呀,難得您還想起理我。有什麼吩咐呀?」

  雪蓉一聽腔兒不亮,心中一轉,立刻明白自己昨天端了架子,得罪她了,所以迎頭說了這些閒話。因為有求於她,急欲解釋,竟忘了電話不能傳影,陪笑說道:「喲,姐姐,你怎麼了,這不是罵我麼?姐姐,我知道昨兒得罪您了,所以今天趕著電話給您賠罪。昨天我那樣兒,實在有著原故,不過現在不能細說。好姐姐,憑咱們的交情,你還能惱我麼?」

  小雛雞似乎怒氣稍息,接著說道:「我不惱你,可是你倒是為什麼,端那麼大的架子,簡直發財不認識老鄉親了!」

  雪蓉道:「姐姐別這樣說,我給您賠禮。現在電話裡不得談,等見面再細說,我還有件事求你,你得給幫回忙。」

  小雛雞道:「什麼事用我幫忙?」

  雪蓉道:「你到三點多鐘,能脫工夫出來一趟麼?」

  小雛雞道:「三四點,那時候倒是清閒,可以出去,你要我幹什麼?」

  雪蓉這才把自己的要求說出來,請她到張宅來一趟:「假裝是由我母親處來送信兒,報告我母親的病,又沉重了,叫我務必立刻回去瞧瞧。」

  小雛雞聽了,就問:「這是什麼意思?你母親可真病了?」

  雪蓉道:「她並沒病,我只叫你這樣說,好借詞兒從家裡出去。」

  小雛雞「哦」了聲道:「難道張家不許你隨便出門,還得費這些事?」

  雪蓉道:「不是不許,是我……現在電話不好說,等見面再告訴你,你可以替我辦麼?」

  小雛雞答道:「可以,我去一趟就是了。」

  雪蓉連聲道謝,又叮囑了許多話,才把耳機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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