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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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璞玉道:「不是十四,是十五。」 警予道:「為什麼又多一天?」 璞玉道:「日子算到十四,十五早晨走,不正對麼?比如你在督署告假,從初一告到初三,是不是初四上班?」 警予道:「可是我若願意,就在初三先去看看,也沒什麼不可。」 璞玉「呸」了一聲道:「你糊塗,淨叫我費話。不管怎麼算,出門不也得擇個好日子麼?」 警予道:「咦,你看過皇曆了,是十五宜出行麼?」 璞玉笑道:「你更糊塗,還用看皇曆……」 警予聽著,猛然醒悟,立刻忍不住愛心勃發,抱住她便接了個急吻,口中說道:「可不是我糊塗,十五當然是好日子,你要取個人月同圓的吉兆,這足見……足見……」 璞玉玉頰緋紅,推著他道:「瞧你這鬧,叫人看見算什麼?」 警予道:「這裡哪會有人?」 璞玉道:「怎麼沒人,你瞧那邊。」 警予轉眼一看,果見在數十步外放著一輛洋車,車夫在道邊高坡上立著,卻並未向這邊看,就道:「那是拉車的,並沒看見咱們。」 璞玉道:「你定要叫他看見呀。天也不早了,快商量好回去,我的車還等著呢。」 警予道:「我的車也在那邊等著。沒關係,可以遲一會兒。」 璞玉道:「你的車……坐汽車來的麼?」 警予道:「我沒坐汽車,是在街上雇洋車來的。」 璞玉道:「這還好,坐著你的汽車來,車夫看見咱們的情形,回去准給賣了報兒。」 警予道:「是啊,你知道汽車是督署的,從這次銷假上班,督軍知道丁二羊死了,我沒有車夫,就又舊話重提,撥了部汽車給我。因為我宅裡沒有汽車房,不敢褻瀆車夫老爺,每日只勞他接送幾趟。除了有飯局以外,向不為我的私事勞他的駕。」 璞玉道:「哦,你提起王督軍,我才想起,還有他們送給咱們的許多禮物,一直封存在柳塘家裡,咱們可要帶著走麼?」 警予道:「我前者離津南行的時候,曾寫信給柳塘,托他代為退回原主。可是隔一天我就被捉回來,他也沒有照辦。以後,一直未曾想起,當然還在那兒存著。現在咱們要走……這些東西……你想該怎樣?……」 說著眼珠一轉道:「若要帶著走,怎樣跟柳塘說呢?」 璞玉道:「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依我就絕不帶走,原封退給人家。咱倆不告而別,在人們眼裡,已經和潛逃一樣,夠留話把兒的了,還要再落個捲逃麼?」 警予拍手道:「真是同床不睡二性人,我就是這樣意思,不過試試你捨得捨不得。」 璞玉嬌嗔道:「呸!瞧你這髒心爛肺,大概疑惑……本來麼,我這窮掉底兒的人,從生下來也沒見那些東西,怎捨得不要,自然要帶著。若帶不走,我寧可拋了你,也得在這裡守著命產。」 警予見璞玉這樣無端嬌嗔,覺得她今日似乎很愛撒嬌發癡,但她平日並非這樣的人,不知何故。略一思索,方才明白她向來感情壓抑過甚,心境鬱塞過深,似槁木死灰般處在絕望境中。今日忽然意外得到轉機,心身一齊有了寄託,心懷一開,不自覺就生出一種反應。有這現象,不足為過,細想卻是可憐的。想著便笑道:「你別生氣,我認錯了。等到過了十五,再責罰我,現在先記下這筆賬,商量我們的事。」 璞玉「哧」的一笑道:「過十五啊……得,我不說了,快商量吧,你說怎樣?」 警予道:「這很容易的,咱們定個時候,到那天準時在車站見面,上車就走。」 璞玉道:「什麼時候?」 警予道:「你上午出門,怕教人疑惑,不如下午吧。四點鐘津浦通車從東站開,你什麼也不用帶,我也只帶兩件行李,預先定一間包房。咱們上了車,就在包房裡一呆,你一點不用操心。等轉車到了上海,咱們再置備東西。」 璞玉道:「好,那麼我就在十五那天四點到車站去,你可等著我,別叫我亂撞。」 警予道:「那是自然,你放心,一到車站准能遇上。」 璞玉道:「那麼沒別的事了,我只空身兒……」 說到這兒,忽一低頭,把話咽住,卻在面上現出愧恨之色,眼圈兒又紅了。警予不知她為什麼,忙問:「你怎麼了?」 璞玉不語。警予又問了兩聲,璞玉才道:「你看我這一身重孝,怎麼出門?」 警予道:「這怕什麼,旁人誰知道你的細情。再說我也可以預先給你買下一套衣服,一上火車,就在包房裡換下來,這值得發愁麼?」 璞玉道:「我倒並非怕旁人說話,只是自己心裡下不去。我穿上這重孝才幾天,這就……」 說到這裡,又咽住了。警予才明白她是由穿孝上想到亡夫,覺得內愧,這話實苦不好勸導,只可怔著裝不解。 璞玉低頭怔了一下,忽然握住警予的手道:「我這話說得太不該了,你別生氣。」 警予笑道:「我生什麼氣,你別亂猜。」 璞玉道:「我怎該跟你說這個……咳!我以後再不這樣了。」 警予道:「我以為這是你的好處,到這時還不忘……我也不說了,咱們心照不宣,倘若換個別人,絕不會在我面前露出這種心情。總而言之,咱們這是宿孽前緣,重重糾結,弄到現在這地步,沒理可講,沒話可說,也沒法判斷是非邪正。咱們倆也只能管咱倆了,我既非你不能生活,你也甘心不顧一切來拯救我的後半世,那麼往事實上做去,別的全不必想,也不必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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