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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警予道:「你不要這麼想,我本來自己不願上進,你怎會害我?倘然我這幾年待你能算有情意,你心裡真想報答我的話,那就最好依我的主意,咱們一同離開天津。」

  璞玉又搖搖頭。警予道:「你怎還想不開,我已經把話說盡了,我要的是你這個人,有了你,我再沒別的想望了,你當然也只愛我這個人。當初咱倆要好,你只知道我是個平常人,並不是因為我做了秘書長,才愛我的。現在咱們一走,各自如了心願,什麼也不值得顧惜。難道你還像平常女人,定要男人做官,才覺得榮耀?」

  璞玉忽然接口道:「可不是……對了,我很想做個秘書長太太,一走就算完了,所以不願意你走。」

  警予初聞一怔,繼而哈哈笑道:「你說這話,可是從心裡出來的麼?我很明白,你還是恐怕耽誤我的前程,才這麼托詞兒,我萬萬不信。」

  璞玉被他揭破心思,不由臉上微露笑影,道:「你愛信不信,不過我實在不忍耽誤你。憑你這樣人,為我這……」

  警予道:「得,得,別說了,咱們這樣商量吧,我依你的希望,以後要做事業,並不隱退,省得你抱著不安,總覺耽誤了我。」

  璞玉道:「那麼你就不走了?」

  警予道:「你在這兒又怕人笑話,永遠沒法提到結婚的事,那怎麼是了呢?走是要走的,你別把我看得這麼不濟,除了王督軍就沒了出路。現在盡有督軍、省長,想請我幫忙的,就是上北京去,也盡有好位置等著我,不愁沒事做。我的意思,打算咱們離開天津,先到上海,立刻舉行婚禮,度過蜜月。那時必有人聘請,咱們撿遠些的地方去,如廣東、四川等處,到那裡自然不會有人認識,可以舒心如意的過我們幸福日月,也不辜負你看重我的心。這樣盡美盡善了吧?」

  璞玉凝眸想了想,淒然歎道:「我還能說什麼,你真是太為我……咳,你怎說怎好,我什麼也不管,只把這身體交給你,隨你調動吧。」

  警予大喜道:「那好極了,咱們幾時走呢?」

  璞玉道:「我只聽你的,幾時走都成。不過這一走就沒日子回來了。」

  警予道:「你還有什麼牽掛的麼?」

  璞玉歎道:「我沒有什麼牽掛,只要有你,我就上西天取趟經,都豁得出去。」

  警予道:「我也是一樣,你就是我的性命財產,有你在一塊兒,走到哪裡全是安樂的家鄉。昔日有個朋友題行腳頭陀的畫,有兩句是,『一切非我有,放膽而走』。這意思很好,沒有一點東西是他的,他自然沒有顧戀。放心大膽,隨便走向哪裡都好。我卻要把這兩句改作,『只要你屬我所有,我就可以帶著你放膽而走』。」

  璞玉聽著不由微笑道:「改得不好,人家多麼乾淨,你多麼累贅。」

  說著笑容忽斂,又紅了眼圈道:「我還有點牽掛,就是我那個孩子,始終也找不著,我走了就更沒有指望了。」

  警予聽她提起了兒子,覺得又來了困難,既不好說無須管他,咱們只顧自走,但又怕她為這事變計不行。正在想不出安慰的話,璞玉已搖頭歎道:「不過我想,那孩子准已不在這世界上了。若還活著,上回那樣搜尋,還有個尋不著?他太小啊,還禁得住磨折?咳!我就當他死了也罷。」

  說著潸然落淚,又歎道:「完了,他父子三口全完了,算我一手害的,將來我死後,也許要受報應。不過在沒死以前,得先還你的債。你的情義太厚,我的罪孽太深,若是今生不補報你,死後就許下十八層地獄受罪,不得托生,永遠跟你遇不上了。」

  警予道:「瞧你這迷信,莫說沒那種事,就真有,你也沒有罪。一個女人苦熬苦業,供養全家,你丈夫不但不幫助你,反倒給你打擊,你把一個女人的力量用盡了,以致落到那等悲慘結果,足可對得住他們,還說什麼罪孽?!」

  璞玉苦笑道:「你自然能原諒我,可是我自己……我的罪孽自己知道。咳,不必說這個了,咱們幾時去呢?」

  警予道:「越快越好。我看離開天津,遍地都是樂境,多留一天,多受一天苦,我立刻走都成。你呢?」

  璞玉呆呆的想了半晌,才道:「你能立刻一走,我又有什麼不能?不過這麼說走就走,一定不能跟柳塘明說。人家在我身上天高地厚,我竟給來個暗溜,多麼對不住人。」

  警予道:「咱們顧不得那麼周到了,只可等走開了再給他來信道歉吧。」

  璞玉道:「也只可這樣了,不過我立刻甩手一走,總覺有些不得勁兒。雪蓉跟我姐妹一場,又待我這樣好,我一走就算跟她永世不得見面了,可是也沒法兒。那麼這樣吧,咱們多緩幾天,容我跟雪蓉再盤桓盤桓。還有她托我給做一身小衣服,還沒做完。這雖然是小事,我走了她照樣可以交成衣局去做,不過她因為是貼身衣服,不願拿出去,才煩我的。人家救了我的命,我難道連件活計都不給做麼?再說我這一走也並沒東西送給她,就用這件活計留個紀念也好,你看怎樣?我看你在這幾天裡也可以把經手的事給辦清楚,暗地有個交代。王督軍對你總算不錯,你也應對得住人家,別來個硬擱車,叫後來接手的人摸不著頭緒,也是挨駡。」

  警予道:「好,你說的有理,就緩幾天吧,可是幾天呢?」

  璞玉道:「十天怎樣?」

  警予道:「十天不遠些麼?」

  璞玉笑道:「瞧你這急勁兒,四五年怎麼等了?」

  警予道:「那四五年裡,我沒有真指望,才能安心苦等。現在有了指望,我的心好像開了花,再閉上就不成了。叫我等四五天,比先前四五年還難。」

  璞玉望著他撇了撇嘴,這還是第一次發出了含情的眼光。警予忍不住就擁住了她,璞玉也不矜持,倚在他身上道:「別叫你著急,咱們往前推。」

  說著拉起警予的手,把一個個手指彎曲著道:「今兒初九,明兒初十,後兒十一,十二,十三……」

  數到十三,警予手上五個指頭,全彎曲了,聽她還往下數,就把大指保持原狀,負氣不服的道:「這還不夠,怎麼還往下推?」

  璞玉卻用力扳著他的大指道:「我一定要把你扳過來。」

  警予道:「已經五天了,你再往下扳,我不是白要求了。」

  璞玉笑道:「好,那麼就只多這一天,反正得扳過你來。」

  警予笑著把大指一伸道:「我屈服了,就到十四,咱們到那天怎樣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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