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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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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蓉應著,向床前一走,只聽腳下發出「咯喳咯喳」的聲音,原來把煙泡都給踩碎了,柳塘才要說她,不想自己向床前邁步,也似穿了釘鞋,幾乎滑倒,坐在床上發急道:「我走時還是一滿盒,怎會空了?你們……」 玉枝在對面叫道:「別著急,我這兒還有。」 說著也由頸上摘下一串金鏈來,擲到他面前,柳塘被她倆氣得哭笑不得,但看著她們調皮的樣兒,也覺嬌憨可愛。又想到玉枝早晚是別人家的人,也許不久就要走了,想再看她燈前笑語,宛變承歡,恐怕沒有多日,想著頗為悵惘,就倒下叫道:「快給我抽,過時候了。」 雪蓉應聲把煙槍遞過,柳塘「呼呼」抽著。 玉枝那裡,把所有的四支煙槍全拿過來,另點了一盞燈,將燒好煙泡一一安好。柳塘吸完一口,雪蓉跟著就遞過另一支槍。玉枝也跟著給空槍上安好煙泡。如此輪流進奉,一口跟著一口,忙得柳塘連喘氣的工夫也沒有。吸過三四口,像幹了什麼累活兒,喘吁吁接不上氣,叫道:「你們誠心要累死我呀?」 雪蓉道:「你不是忙麼?前些日你曾說某個做官的,得用十支槍倒替著抽,三四個人伺候,還忙不過來,我們今兒也照辦一回試試。」 柳塘道:「我還不夠廢物,你們還想把我成全到那種程度?謝謝吧,我受不了。現在就因為煙癮太大,王督軍請我做官,都不能去。」 玉枝道:「是麼?王督軍請您做什麼官?」 柳塘道:「請我做顧問還兼著委員。」 玉枝道:「好啊,您一做官,她不就成了官太太了?」 說著向雪蓉指了指,又道:「您為什麼不去,一定得去,人家做官抽大煙的多了,怎到咱這兒就不成?」 柳塘道:「我另有道理,你們不懂,別管閒事。」 雪蓉聽著玉枝的話,也覺柳塘做官,與自己有風光,心中有些發癢,就也說道:「顧問是多大的官?」 柳塘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兩字的意思,就是王督軍不好把我當作下屬,所以給這名義,預備有事請教,其實只送給幾個錢花。」 雪蓉道:「送多少呢?」 柳塘道:「八百。」 雪蓉道:「八百你還不幹,拿來給我們花也好。」 玉枝道:「對啊,分給我們每人一半,幾年都是小財主了。」 柳塘道:「你們犯財迷呀,真是笑話。我可曾短了你們吃穿花用,慫恿我做什麼,我已拿定主意,絕不做官。這大年紀,何苦再出來伺候人,你們不會懂我的意思,不要多說。」 才不再言語,雪蓉卻仍不肯死心,因為她生長貧賤,在做女招待時,常見到官太太的威風,十分歆羨,當時自然會有過「明知不是凡人作,夢到神仙夢也甜」的思想,這時聽柳塘被聘做官,好像當年窮秀才熬到金榜題名一樣,覺得夙願得償,怎不喜心翻倒?及聞柳塘不肯接受,雖知他必有道理,自己不該干預,終覺心中不甘,當時雖不好再說,卻暗自打算,慢等機會再向柳塘勸告。 這時玉枝已改了話題,說起璞玉口口聲聲鬧著出家,不知柳塘有何辦法。柳塘本是成竹在胸,今日見著老紳董,更把詳細辦法都商議有了眉目,但恐被他們傳到璞玉耳裡,且不告訴,只點頭道:「這自然是個難題,我現在還沒主意,只可慢慢想法。」 說著便問雪蓉怎今天忽然回來,雪蓉道:「我是被璞玉趕回來的。從她男人出完了殯,她就勸我回家,我不好意思就拋開她,勉強又住了幾天。直到昨天,她圓過墳兒回來,一定趕我走,我只說天晚了,又陪她一夜。今天她說什麼也不容我再住了,逼我立刻就走,直要吵架,我沒法只可回來。」 柳塘聽著,心想璞玉這是體貼雪蓉,多日離開丈夫,故而逼她回來,雖是人情,但她心裡只要懂得這種人情,以後的事就好辦了。玉枝在旁也明白璞玉趕雪蓉的原因,心想她會體貼,我也應該體貼,雪蓉和爹爹別離經旬,今日回來,兩人當然有心思話說,我別在這裡礙眼了。想著就打個呵欠,說句「今天怎這麼困?想是早晨起早了些,晌午又沒睡覺」。雪蓉道:「哦,你這孩子真會享福,趁我不在家,敢情這麼偷懶,天天還來個晌午盹兒。」 玉枝撇嘴道:「瞧你這姨娘架子,真端得不含糊呢,你在家也擋不住我享福兒。你不在家,我一個人怪悶的,不睡幹什麼?」 雪蓉笑道:「你不會來個小大姐裁褯子,閒時制下忙時用麼?好孩子,跟我頂撞。我不是端姨娘架子,是替你打算,現在別舒服過了頭兒,將來說著主兒,娶到人家去,也許上面有老婆婆,大婆婆,姑婆婆,姨婆婆,一堆的婆婆,下面再來一群大伯子,小叔子,大姑子,小姑子,個個要你伺候,那就受了罪了。叫你現在少找舒服,多練著點兒,不是為好麼?」 玉枝紅了臉,指著她道:「你呀,我同著爹爹,不好說你,明兒咱們再算賬。」 說著就裝作生氣,趁坡兒轉身走出。雪蓉叫道:「別走啊,說句笑話值得燒盤兒?」 柳塘也叫她回來,玉枝在外答了聲:「我困極了,要去睡覺,爹爹也該歇著了。」 說著就歸房而去。 柳塘道:「玉枝愛害臊,你偏愛逗她。」 雪蓉笑道:「還怨我逗她?這孩子可恨著呢,我方才回來,她迎著頭說姨娘可回來了,我想接您去。我說街南街北,跟在家裡一樣,還用得著接?她笑著說:『不是啊,這是我做女兒的差使,您住在外面,也許想回來不好意思回來,爹爹在家裡,也許想您又不好意思接您,兩下都不好意思,這就用著女兒了。女兒想姨娘,派人去接;姨娘想女兒,趕著回來,那才光明正大,說著也好聽。我若不體貼您的心,爹爹跟您不是白疼我了?』你聽這孩子夠多壞。我恨得要擰她的嘴,她跑走了。一會兒又回來,手裡端著八角果盤,上面放著好些零碎糖食,規規矩矩的說,今天才買來的,想給姨娘送去,恰巧您回來了,說著把果盤放下讓我吃,又給剝栗子,一口一個姨娘的哄我。我想起她天天給我送吃食東西,總惦記著我,當時又這麼小意殷勤的就捨不得擰她了。可是跟著一想,被她白囉唕了一頓,連氣都不能出,幹看著她,想打,下不去手,想罵,張不開口,這孩子多麼會耍人,真是人小鬼大,哪天我准得治她一下。」 柳塘笑道:「別治她了,這孩子在家裡也沒有多少日子,快要成別家人了。」 雪蓉道:「怎麼呢?」 柳塘道:「也許她紅鸞星動了,居然會有這麼巧的事。說起來也是笑話,我本打算先成全了警予和璞玉的婚姻,稍為清靜幾天,就操持玉枝的親事,雖然她的歲數不大,可是情形不對,挺乾淨挺規矩的小姑娘,盡擔著姨太太的名兒,我這做爹爹的怎能安心?早晚得往外聘,何苦這麼不清不渾的耽誤著呢。有一天我無意中對老紳董說了這件事,老紳董就要給玉枝作媒。我心裡好笑。你住在六等娼窯裡,永世見不到個正經人,還給作媒?豈有此理!哪知當天我叫寶山送她回去,給帶了一千塊錢,作為補還她給璞玉墊的身價。寶山把她送到家裡,方才交付了,放下就走。這本是我吩咐的怕她謙讓,哪知老紳董竟鬧定了客氣,不肯收我的錢,拿著就追寶山。寶山已走沒了影兒,她還追個不住,又加醉得糊塗,不知怎麼竟把一千塊錢落在街上,她又走出很遠,方才覺察,只得沿路尋回去,自覺絕找不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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