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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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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紳董道:「是呀,幸虧王先生勸我,他說送信的有個送得到送不到,人家張二爺也有個有工夫沒工夫,你別這麼莽撞。我想想也對,可是心裡忍不住火兒,仍叫他寫信,問你還認我這老大姐不認?趕早說實話,我也不知他怎麼寫的。」 說著忽然立起,向柳塘福了一福道:「我錯怪了你,說話到不到的,你多擔待,誰叫姐姐老悖悔了。」 柳塘忙道:「沒說的,咱們誰跟誰?你這樣才是真把我當兄弟。」 老紳董笑著,挽住柳塘低聲道:「二兄弟,你不會笑話我,我才跟你說,實在不怨我生氣,從前兒發了信,我就買了一付加料檳榔四消丸,把肚裡東西全打乾淨了,等著裝你的好酒好菜。再加從那時一直沒敢吃飯,只偶爾墊個燒餅,喝口熱水,所以這兩天一陣犯頭暈,還是每天一過晌午,就穿好衣服,坐在屋裡望著外面,熱得我一陣陣出白毛汗,你說能怨我著急麼?」 柳塘聽著要笑不敢笑,只得連說「不怨,不怨」。又說:「大姐餓了,先來些兒點心墊墊,好不好?」 老紳董擺手道:「不,不,不吃閑白兒。」 柳塘明白她是怕被點心占了容納鴨子魚翅的地位,就叫進堂倌,吩咐快擺。立有數人走入,一陣張羅,把席面擺好。柳塘因恐老大姐挑過節兒,說自己禮意有差,早吩咐好仍按著上回的樣兒。 二人入座,送上酒來,柳塘斟上道:「老大姐,今兒可得多喝幾杯,咱們一個多月不見了,我若不是窮忙,早就接你去了。」 老紳董道:「我饞了好些日子,自然要喝。醉了有汽車送,怕什麼?可是你也得喝呀。哦,今兒還短一個人,你怎不讓趙官兒,他跟那璞玉成親了麼?沒成親這年頭也不在乎,你叫車去接他們來多好,這大桌酒席咱倆也吃不完。」 柳塘搖頭道:「他們都不能來,趙秘書長不在天津,璞玉又正給她男人守靈。咳,我這些日子被他們鬧得天昏地暗了。」 老紳董聽著,忽然眼珠突出,身體向前一探,撞得桌子搖動,叫道:「你說什麼?璞玉給男人守靈,怎麼又出來男人,她男人不是趙官兒嗎?」 柳塘搖頭道:「自從你幫忙把璞玉救出來以後,這一兩個月裡,出的岔兒多了,到如今只人命就出了兩條,開小差的也有一個,並且往上牽到本地督軍,往下拉扯包月車夫,你想亂到什麼份兒?這件事恰恰正正,把我擠在中間,沒法可辦,這兩天真要愁白了頭髮。今兒若不是老大姐,我簡直不能出門。」 老紳董張嘴朝裡吸氣,接著向外一呼,才把話呼出來,夾著鼻音叫道:「怎麼?怎麼?你沒喝醉呀?」 柳塘道:「你聽著離奇麼?我本來也夢想不到。」 老紳董雙手扳著桌沿,身體向後一挺,道:「真的呀?那你快說說。」 柳塘道:「你慢慢喝著,聽我慢慢的說,我今天頭腦昏亂,你一打岔,我就更摸不著頭緒了。」 老紳董點頭無言,把酒杯端到嘴邊,表示堵住了嘴,絕不出聲,請他放心演說。柳塘就把接取璞玉到家發生的事,源源本本的說出來。 老紳董的眼光隨著柳塘的嘴亂動,卻能守著約言,不來打岔,只在聽見督軍老太太要認璞玉做乾女兒的時候,「咦」了一聲;在聽到璞玉到救濟院尋孩子,反遇盲夫的時候,「呀」了一聲;在聽到趙警予留書遠行的時候,忽然站起來,圍著桌子轉了一圈,重又坐下。舉手狠搔她那梳得平板的花白頭髮,卻因鬂角塗著黑色,竟弄了一手的黑,又染在頰上,成了個花臉兒。到柳塘說出璞玉的盲夫忽然失蹤,她又立住變成石像;再聽到寶山出去尋覓,發現那盲夫已被淹死,和丁二羊的死屍同在河岸陳列,她猛的跳起來,叫了聲:「好!」 遂又自己怔住,搖頭說聲「不好」,就向對面牆壁走去,撞在茶几上,才又翻身走回來,向柳塘直著眼說道:「我打句岔,這丁二羊可是把瞎子調出去,推到河裡淹死的?」 柳塘道:「我想是這樣。丁二羊是個有肝膽的漢子,受過警予的恩。這次因為警予要娶璞玉,已經喜期臨近了,偏巧瞎子露了面兒,璞玉仍得重歸本夫,警予自然萬分傷心,而且事情早已鬧得通國皆知,他也沒臉再在天津住下去了。丁二羊知道主人的心事和苦處,想把全域翻轉過來,自己去把瞎子弄死,好叫璞玉還嫁給警予,所以幹出這蠢事。」 老紳董道:「哦,哦,他這樣報主人的恩,真是英雄好漢!」 柳塘接口道:「也是傻小子混蛋。」 老紳董搖搖頭又道:「可是把瞎子推進河裡,也就算成功了,為什麼把自己的命也饒上呢?」 柳塘道:「他是什麼念頭,我也不能明白。不過就事猜想,他本和瞎子無冤無仇,憑空害死個人,自己良心太過不去,所以把命陪他;二則他陪著一死,叫人們猜疑他和瞎子有什麼私仇,便可不去深究,而且替別人解釋許多嫌疑。他若不死,日後被人查出是他所作,定疑是警予主使,現在他一同死了,人們就可以知道他是自動的了。」 老紳董點點頭道:「你再往下說。」 柳塘道:「往下就是難題了。」 老紳董道:「那瞎子一死,警予和璞玉的婚姻,不就順理成章了麼,你為什麼又難了?」 柳塘接著就把警予已經南行,璞玉又定要在伴靈發喪之後,去當尼姑,現在警予雖已在河南地方截獲,不日押解回津,只是璞玉好像心意已決,不易轉圜,自己曾和太太費了許多口舌勸她,並無效果的話,全都說了。 老紳董聽著,「哦」了一聲道:「你說的把我糊塗死了,璞玉為什麼要當尼姑?」 柳塘道:「她大約是自覺對不住丈夫,又因為經過許多反復波折,沒臉兒再嫁警予……再說她也許因為這二年所經離奇的事情,所受種種的痛苦,看透了自己的命,所以要出家。她說過自己是不祥的人,挨上誰害誰,不願……」 老紳董聽著擺手道:「這全是廢話,不用聽她。她出了家,人家趙官兒怎麼好呢?人家為她還含糊麼?我還不明白,她究竟愛趙官兒不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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