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舊巷斜陽 | 上頁 下頁
一七六


  無奈璞玉這面很為難辦,我已經費了許多心力,到如今越鬧越是麻煩。固然她的性情有些固執,但這事趕得也巧,本來癥結在她丈夫身上,起初不知生死,使她不敢別嫁。以後她丈夫發現,鬧得事局全非。如今因著丁二羊的愚忠行為,把她丈夫消除了,在警予方面說,可謂斷除障礙,全案盡翻,好像容易解決了,哪知反倒更成了難題,我既不能強制璞玉,趁這機會力祛故夫之痛,勉事新人。

  璞玉那邊,對警予的情義自不會忘懷,只是在這時候,怎能反口表示願嫁警予?因為她在重逢故夫之時,態度那樣堅決,怎能在夫亡之後,突然反復,那就不啻表示正希望她丈夫死去,前日的堅決態度,豈不都是虛偽了麼?若仍堅持不嫁,她也覺得對不住警予的情義,對不住我的好心,所以才逼得要死或做尼姑了。所以璞玉處境十分艱難,不知怎麼才對,以致帶累得我這管閒事的,也不知怎麼是好。不過現在要不叫她守靈,在理上萬說不下去;若叫她去,不但以後更難措手,還怕出什麼意外。我也只可自盡其心,多派人去照管她,以後的事再緩一步商量吧,我還得先去應酬那麻煩人的老大姐呢。想著就吩咐雪蓉:「少時璞玉去街南房裡守靈,你要跟去同住,還得多帶幾個僕婦,暗地叮囑她們,分班伺候璞玉,留神她有什麼意外舉動。若是平安無事,一定有賞;若是疏忽出禍,就惟她們是問。」

  雪蓉聽著害怕起來,又有些不願離家,就向柳塘說:「我得陪她多少日子,你叫別人去不好麼?」

  柳塘知她不願意,就道:「你看在跟璞玉姐妹情分和我跟警予朋友情分,暫且委屈幾日吧。我給他念兩棚經,就趕著出殯,至多三五天。」

  雪蓉無奈,方才答應,又問:「璞玉要見你告辭,怎麼樣呢?」

  柳塘想了想道:「恐怕她見了我,又鑿實要做尼姑的話,我很難回答。不如你且告訴她,說我身體不爽,你且陪她到街南房裡去,我明天到那裡去看她。」

  雪蓉答應著,便出去了,走到門口,還回頭叮囑:「你可快辦,別把我擱在那裡。」

  柳塘點頭,看她出去,又自吸了兩口煙,便也溜出到外院書房,叫寶山叫來汽車,先坐著到了前次請老紳董吃飯的飯莊,進了雅座,才叫寶山坐車去接老紳董,柳塘自己休息吸煙。這一次卻沒在飯莊裡擺那些排場,但是飯莊裡已知柳塘仍是請那位女客,不敢錯了規矩,又集齊前櫃的人,在門上排班伺候。過了一會兒,老紳董就坐車來了。

  柳塘果然猜得不錯,寶山到了橫街子老紳董的娼窯,才在門外一喊,就見老紳董由房內出來,全身都已披掛齊整,只是空著手兒。一見寶山,便問:「你們二爺叫你接我來了?怎麼今兒才來?」

  寶山看她說話的神氣,似乎很有嗔意,想要沉著臉兒說話,但因見已來相接,心中高興,就再繃不住盤兒,不自禁的咧嘴笑了。寶山才說出:「我們老爺今兒早晨才接到信,現在正在飯莊等候。」

  老紳董就笑道:「我說你們老爺不能忘了老姐姐呀,原來都是信局子耽誤的。明兒見著送信的,不罵他才怪!」

  說著又提高喉嚨,問:「汽車可來了?你等著,我拿扇子去。」

  說著就扭進房中。寶山心想:我們老爺年過半百,向來顧惜聲名,卻想不到如今落得個姐姐在娼窯混事,真叫哭笑不得。遂見老紳董已拿著扇子手絹扭了出來,向寶山說:「攙著我走。」

  又高聲吩咐毛夥道:「我走了,也許回來要晚點兒。若是昨兒定下的住客侯二禿子來了,就告訴他說,我被我兄弟張二老爺用汽車接出去吃飯……吃酒席回來也不能留客,叫他明兒再來。」

  寶山暗笑,就扶著她出門。到了巷外,上了汽車,便開回飯莊。

  飯莊同人已預備好了,一聽車聲,就湧出站班。老紳董得意洋洋的走進裡面,見柳塘已在雅座門外迎候,就向他招手叫道:「二兄弟,你好呀?這得罰你,我在信裡早跟你說不叫這麼舉動了,請我頓家常飯就滿好哇。」

  說著到了近前,就把柳塘拉住,先問「我弟妹好,小弟妹好,家裡都好」,最後詢以趙官兒好。柳塘只得應聲都好,但不知她說的小弟妹是誰,繼而明白,是指姨太太而言,但把趙警予給歸入家人之外,並且放在小弟妹後頭,卻是有些欠妥。就笑著讓她入室,老紳董這回絕不似上次那樣局促客氣了,大有賓至如歸之概,並且竟以老姐自居。進門就坐在榻上,把扇子手絹放在一旁,接過堂倌送上的熱手巾,揩了揩臉。柳塘這才看見這位老姐姐,居然老成多了,這次竟沒擦脂抹粉,現出青水的雞皮臉,倒覺順眼得多。她這樣不自刷色,就是給老弟留臉了,不由更感到她一片純懇之心。

  就此聯想她信上所說力絕交遊,每日接一客的話,雖然可笑,但在她卻是把結識自己這件事看得萬分鄭重,直因此改變了人生觀念和生活習慣,這並非自己有什麼潛移默化之功,卻是她勇於遷善,令人可敬。倘然自己能早幾十年認識她,這花街柳巷之中,就許沒有老紳董了。想著就徑直的稱呼她道:「老大姐,我真對不起你,這些日子未得跟你見面,莫怪惹你生氣。只是今天我接著信,卻沒敢耽誤,跟著就去接你。兩封信是中午一同送到的,大約你寄信是隔了一天。」

  老紳董道:「我方才已經聽你那小當差的說過,一聽沒有氣了。可是昨兒直氣了我一天,頭封信是前兒晚上寄的,昨天一過晌午,我就像傻老婆等呆漢子似的等著,哪知越等越不見影兒,氣得我直罵張老二,說完了不算,不認我這姐姐了,就叫王先生再給寫封信,狠狠的罵你……」

  柳塘心想老大姐好大脾氣,不由吸了口氣道:「姐姐可錯怪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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