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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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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見門簾一啟,璞玉直奔進來,雪蓉也緊跟在後面,連叫:「姐姐,你幹什麼?」 璞玉似沒聽見,奔到柳塘跟前,「噗」地跪下。雪蓉忙去拉她,柳塘已驚得跳起避到一旁,驚愕萬分的叫道:「嫂夫人,你這是怎麼了?」 璞玉悲聲說道:「二爺你……方才的話我都聽見了。他死了,死在哪裡?求您派人帶我去看看。」 柳塘聽了,才知她已聞瞎子死信,不由對寶山瞪了一眼,以為是寶山說話不慎,被她聽見,卻忘了高喊「瞎子、丁二羊同死的」,是他自己,而且璞玉還確是聽見他的喊叫,才跑了出來。 當時柳塘又想起這噩耗被璞玉知道,頗有危險,仍要隱瞞,就裝作不解道:「你說什麼,誰死了?嫂夫……」 柳塘才叫過一回嫂夫人,但這時想起警予已行,自己不該再稱她「嫂夫人」了,就在半截兒咽住,隨又想起瞎子已死,警予尚生,她還有作自己嫂夫人的可能,便又把底下的夫人兩字找補出來。哪知璞玉不待他躊躇定名,已又說道:「二爺不用瞞我,我已聽得明明白白。我跟他夫妻一場,一定得去看看。」 說著一指寶山道:「你就派這位二爺帶我去吧。」 柳塘聽著,情知再隱瞞不住,只有對他實說,但她要去看瞎子屍首,論理不該阻攔,只是在這情形之下,她去了是否不生意外,真不敢保。想著十分為難,就向雪蓉道:「你們先扶嫂夫人起來,慢慢商量,咱們逆事順辦,不要著急。」 璞玉跪著不起,叫道:「二爺不用商量,就派人跟我去吧。」 柳塘被逼無計,急得渾身出汗。幸而寶山在旁看著,知道主人為難,就道:「老爺,我們能去人看麼?」 柳塘還不明白他的意思,茫然問道:「你說……怎麼不能去?」 寶山道:「不是還有個死屍在一塊兒,咱們一去人,不得跟著打牽連官司麼?」 柳塘道:「傻話,反正早晚總得領屍,麻煩是難免的,我們還得查問人是怎麼死的呢。」 說著向璞玉道:「嫂夫人,我一定叫人跟你去,你快起來。」 璞玉這才立起哽咽著問道:「可是和丁二羊一塊兒死的麼?」 柳塘道:「是呀,我正為這個納悶,他們為何死到一塊兒?」 璞玉衝口叫道:「這有什麼奇怪?我明白,丁二羊糊塗東西,太偏著他主人了,有這麼辦的麼?可害死我了,我……我……」 說著一頭撲在桌上痛哭起來。柳塘聽了她的話,才把糊塗半天的問題,忽然明白過來,知道丁二羊是捨命報答主人的知遇,不由又驚又怪,驚怪之中,還夾雜欽佩痛惜的念頭,直欲大聲讚美他,但當著璞玉,若如此表示,真是幸災樂禍,只可緘默不言,不過眼中已流出了悲悼的淚。 寶山聽了璞玉的話,卻是毛髮悚然。丁二羊的行為被璞玉一語道破,已使他非常驚異,而且二羊與瞎子同死的動機,也由璞玉口中揭出,使他突然覺悟自己的愚蠢。丁二羊夜裡在河邊說的那些話,已經把意思露出來,自己卻當他醉話,一點也沒覺察。他明明是早已打定主意,要把瞎子弄死,好給主人除去障礙,和璞玉如願成為夫婦,使璞玉也得脫離困難,長享榮華,他說一世只受主人和璞玉的重看,認為莫大恩德,就要這樣報他們的恩。可是他也知道這事做得不大合理,無故害人,對不住自己良心,因而又拼出自己的命,陪著瞎子同死,可算想得周全。 我素日把他看成粗豪之人,實在錯了,大約在河邊相遇時候,他的主意已然打定,聽我說出淨蓮的主意,他覺得多此一舉,可是攔阻怕我疑心,就得將計就計的,依我的法兒實行,把瞎子氣走,他跟著出去。不知是瞎子自己走到河邊,還是被他誘到河邊,他就抱著瞎子一塊兒跳下去了。我真是混蛋,到現在方才明白,怎早不能看出來,任著他走上死路?還是好朋友呢,簡直我把他害了。又想起夜中丁二羊最末隨瞎子出門,對自己的言語神情,分明帶著永訣的意思,我當時竟一點沒有理會。寶山想著,自怨自艾,痛淚泉湧,直欲把丁二羊的俠烈心腸,對柳塘詳細訴說。但又想人命關天,自己雖不知情,但在前半段卻是同謀,拉扯進去卻是麻煩,何況又當著璞玉,只可隱忍不言。 璞玉哭了一會兒,被太太和雪蓉勸著,忽地抬頭,擦淚說道:「我不哭了,在人家家裡,太不應該。太太跟二爺別怪罪我。」 太太扶她坐下,說道:「我倒沒有那些例兒,不過你得自己保重身子,病體才好……」 璞玉接口道:「到這時候我還保重什麼?」 太太一轉眼兒,先揮手叫寶山出去,才向她說道:「妹妹,到這時候,你才正該保重,你知道昨天我們大夥卻是什麼心氣兒?論理我可不該說,你那瞎男人死了,你還哭呢?也只有你哭吧,別人大概沒有不可心的,誰不說他早就該死。你們是結髮夫妻,就是他已經死了,我們也不該給你們掰生。不過你也得想想,你這半輩子毀在誰身上?一個殘廢人,受老婆養活,還不知老婆艱難,那樣愛鬧脾氣。就說頭一次吧,他知道你認識了趙警予,就氣跑了,也不想既作女招待,就難免跟男子打交道。若是不願老婆認識男子,就該壓根兒別叫她幹這一行,既幹了就說不得。本來誰家不是老婆吃漢子,他既因為殘廢,反轉來漢子吃老婆,已是不在理上,還有臉兒慪氣呢。可是他就要慪氣,只顧自己走了,把你害成什麼樣兒,你自己受的罪自己知道,他害的你還不夠苦麼? 到你落到十八層地獄,趙警予回到天津,知道消息,就找了我們二爺來,盡力兒想法救你。到你出了火坑,跟著又給治病,莫說花了多少錢,只說用的那份兒心,已經夠買你的了,何況他又把你敬到天上,當你是大家黃花女兒一樣舉行婚禮。他的上司督軍省長,又全跟著起哄,把你捧得都出了圈兒。人生一世,不要說是你,就是真正大家小姐,得到這個份兒也算足矣。眼看著喜期將定,督軍送的新房也收拾停妥,收的禮物更是金滿箱銀滿箱了,人家趙警予還怕你惦記著兒子,不能安心結婚,拼命替你尋找。哪知好心倒得了惡報,沒尋著你的兒子,倒把你的瞎男人弄回來,你倒真懂得三從四德,口口聲聲,跟定了前夫,對趙警予一字不提了。你自然落個賢德,人家趙警予可怎麼活下去,怎樣抬頭見人呀?別說趙警予,實告訴你,就是我們旁不相干的人,也都氣破了肚子。再說瞎東西跟你是幾世冤家,頭一次把你幾乎害死,還不解恨,如今你好容易從火坑裡熬出了頭,眼看否極泰來,要過好日子了,他忽然又出來打攪,簡直是非害死你不可。你就是賢慧,跟他過下去,也夠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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