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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柳塘這才走到警予旁邊,低聲說道:「真想不到出這岔頭。你不用著急,咱們回去慢慢商量。」

  警予並不答言。柳塘知道他傷心。本來到救濟院來尋覓石頭,是由他發起,本是希望璞玉急速尋到兒子,便可以結婚。卻不想反而尋到她的丈夫,把希望直已閉塞,他怎能不傷心後悔呢!但一時也無言相慰,只有看著璞玉在院中兒童叢中走了一轉,仍舊走回來,向柳塘說道:「並沒有孩子。」

  柳塘道:「既沒孩子,我們走吧。」

  璞玉道:「二爺您給問問,我丈夫可以跟我一同出去麼?若是不能,我就跟他住在這兒。」

  柳塘抓頭道:「你怎能住在這兒,等我……」

  說著回頭看看警予,覺得不能跟他說,只得向院長道:「貴院殘廢部的這個人,跟這位堂客是……是一家人。現在遇著,可以請求帶他出院麼?」

  那院長聽了道:「這個當然可以。不過這人是公安局送來的,您應該直接到公安局請求。由警局備公文索回,再交給您,這樣才合手續。」

  柳塘聽了向璞玉道:「你聽見院長的話,今天不能領他出院。」

  璞玉道:「若是不能,我就住在這裡陪他。幾時辦好手續,我們再一同出去。」

  那院長聽了道:「這可不成,院裡怎能容留女人?」

  璞玉道:「現在算我投救濟院不成麼?」

  院長大驚無言。

  柳塘見越鬧越不成話,就向璞玉道:「就算你投救濟院,也另有收容女人的地方,不能跟男子在一處。你跟我們回去,反正我們必領他出院,跟你見面。」

  璞玉搖頭道:「我好容易見著他,就不能再離開。您終得給想法兒。」

  柳塘還未答言,警予已向院長說道:「請你特別通融,叫這人立時出院吧,警局那面有我擔承。」

  院長忙應是是。璞玉見警予反替自己說情,猛覺一陣酸心,更不敢看他,轉身向瞎子落淚,瞧著好似她餘悲未盡,其實這淚是為警予而落。她知道既遇故夫,和警予就算咫尺天涯,再無好合之望,義海恩山,變成遠水遙岑,此恨茫茫無絕期了。但警予當然也看明情境一變,萬事全空,豈有不恨?卻想不到他反而從中替自己斡旋,頗有成全之意,璞玉怎能不感愧得痛哭呢?

  當時柳塘見事已至此,就道:「我們可以回去了,有什麼事到家說吧。」

  璞玉無言,就拉著那瞎子向外走。柳塘也挽著警予同行。那院長十分掃興的在後相送。到了門外,柳塘讓璞玉上車,璞玉搖頭道:「謝謝二爺!我們不上車了,也不回去了。您請吧。」

  柳塘一聽璞玉竟要跟了瞎丈夫去。他二人並無家室,又上何處安身?而且自己還想旋轉乾坤,並沒想到她會有這一舉,心中十分驚訝,就道:「不論怎樣,你也得回去商量啊!」

  璞玉斬釘截鐵地道:「二爺,這沒什麼商量。我遇著丈夫,就得跟丈夫去。」

  柳塘道:「是的,是的,當然是的。不過你們沒家沒業,待上哪兒去?也得想個法兒。」

  柳塘方說到這裡,警予已拉他到一旁道:「我先走了,一切請老兄善後吧。」

  柳塘道:「你怎麼……是……」

  警予道:「我不走你就更沒法辦了。」

  柳塘想了想,果然警予若不走開,璞玉與盲夫必不肯同車歸去,就道:「好吧,你先請,今晚我造府面談。」

  警予應了一聲,就坐街上洋車自己走了。柳塘又勸璞玉,璞玉也想到這時跟丈夫無處可歸,不如求柳塘代為設法,就跟瞎丈夫說了幾句。那瞎丈夫似乎自慚形穢,不肯坐汽車。柳塘叫張福把他推上去,才和璞玉上車。

  車開之後,柳塘望著那瞎丈夫,心中暗恨:「你這瞎東西,怎不早死?倒長命百歲的活到今日,冒出來揭亂。只顧你冒出來,璞玉的前途,警予的希望,全都完了。從此世上添了一個苦人,一個傷心人。你這倒黴蛋,也未附得什好處。」

  柳塘望著那瞎子,似有深仇大恨,暗自咒詛。但轉而一想:「瞎子又有何罪?他與璞玉本是結髮夫妻,今日相遇,璞玉誓死不離,當然是應該的。他允許璞玉的要求,一同歸去,也是應該的。我只為著警予和璞玉的美滿姻緣,竟把瞎子視若仇敵,未免太已感情用事,因而太不公道。」

  想著就向那瞎子道:「老兄在救濟院住了多少日子了?」

  璞玉代答道:「咳,提起真是可憐!他自從家裡出來,就在大紅橋河邊投了河,被水上警察救起來,送到警察局,又轉送救濟院。一恍兒在裡面快二年了,真是受盡罪過。」

  說著又叫道:「二爺,我們以後的事,得求您給想法。我男人也是個認文懂字的人,只為瞎了眼,就不能做事。我以前因為做女招待,混得家敗人亡,以後再不敢幹那老營生了。只求二爺看著雪蓉的面上,給我薦一點粗事,做看孩子的保姆,或是針線老媽都成。」

  柳塘點頭歎道:「好吧,這個我總能辦,不過……」

  說到這裡,璞玉忽然伸過手對他擺了一擺,又使個眼色,搖了搖頭。柳塘初尚不解何故,猛然怔住。璞玉見柳塘不解,就用兩個手指指著唇上,又動了兩動,跟著又搖頭。柳塘才悟她的手式是指著趙警予的兩撮賈波林式小胡而言,意思是警予的事,不要當著瞎子說起,就點頭答應,心想璞玉想是怕瞎子嫉妒,故而隱瞞警予的事。本來瞎子和警予是情敵,他離家出走,都是為著警予。就也現出會意的樣兒,笑道:「一切都交給我。你們同去暫且在我家住幾天,我給你們尋了住處,再薦事情。」

  璞玉道:「那怎麼好打攪你呢?再說他不方便。我打算今天就搬出來。」

  柳塘道:「今天萬來不及。你只可再陪雪蓉住一兩天。我家有得是閒房,隨便挑一間給尊夫住就可以了。」

  柳塘所以留他夫婦在家小住,而必令其分居,就因為迷信的原故。大概這風俗南北通行。人家可以許外人夫婦借住,而不許其同居一室,恐怕或有合歡之事,便要汙了房子。便是女兒和嬌客一同歸寧,也必異室而居。璞玉深知道這情形,故而以不方便為辭,想要立即遷出。柳塘知她心理,明說令其分居,表示無可顧忌。璞玉還想推辭,但想想自己現在只有倚賴柳塘相助,若必要求立刻別覓居處,未免不近人情。但自己帶著個瞎丈夫,居到人家,也有些不大得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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