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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這時璞玉眼疾已好了一半,一眼蒙著繃布,一眼露著,正和太太、雪蓉、玉枝,同鬥完幾把紙牌,坐著說話兒呢。忽見寶山走進外間,向裡稟說:「外面來了位文處長,是王督軍派來給謝小姐治病的,老爺就陪著進來。」

  璞玉聽了大驚,問道:「你說什麼?處長?督軍?給誰治病?」

  寶山道:「是王督軍派軍醫處長給您看病。老爺這麼吩咐,我也不知細情。」

  璞玉正在驚異如癡,太太和雪蓉等,可再也不能顧她,紛紛回避出去。璞玉急得亂叫:「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都跑了?快回來!」

  正在這時,外面已有雜遝腳步走了進來。璞玉一看,頭前走的柳塘,後面跟著兩人,進到房裡。柳塘向旁一讓,現出後面兩人的面目:一個是沒見過的小老頭兒,一個便是隨魂伴夢,情重恩多,他曾為自己數載相思,自己曾為他萬般困苦的舊情人王小二先生趙警予。璞玉一見,不知怎的,愕然而驚,赧然生愧,泫然欲泣。當時百感交集,倒變得癡了,也忘記報怨柳塘失信,引警予進來,更不顧起立和他們周旋,只低頭發怔。柳塘先讓文二山上坐,才給介紹道:「這位是謝璞玉小姐,這位是文二山文處長。王督軍托他給謝小姐治病,趙警翁陪著同來。」

  柳塘說這幾句話,暗示給璞玉,叫她知道王督軍文處長,都是因警予的關係而來。璞玉聽了才盈盈立起,低聲道:「這可不敢當,怎麼……」

  話未說完,那位文二山已經一口道破的說道:「哦,這位就是警予兄的未婚夫人麼?失敬失敬!督軍那邊,聽說嫂夫人貴體欠安,派兄弟來看,還有督軍的老太太和六姨太太,也叫兄弟代表問候。」

  璞玉聽了這段沒頭沒腦的話,如墜五里霧中,瞪著眼兒,望望柳塘,又看警予,但眼光才落到他臉上,立刻又羞得避開。心想這都是哪兒的事,自己何嘗與趙警予有過婚嫁之約。再說我這次連他的面都不願見,怎會變成他的未婚夫人?這姓文的真是莽撞,竟口口聲聲叫我嫂夫人。最可怪的是柳塘並無詫異之色,警予也像沒事人兒,看來他們必是暗地把我計算了。世上哪有這樣的事?我定要問個明白。但當著文二山,既不好辯白,又不好詢問。因為璞玉是個穩重的人,對警予既有舊情,對柳塘又受恩厚,即使他們做出怎樣荒唐的事,也不好當著生人揭破,給他們難堪,只可含混著聲音說:「謝謝,不敢當。」

  文二山又說了幾句恭維而帶玩笑的話,見璞玉低頭不答,以為她是嬌羞,就不再說,轉歸正題,要給璞玉診察,隨即吩咐馬弁送進醫具皮包。璞玉一看這情形,便知必是西醫,要脫衣聽診,心中不願,就道:「謝謝您,可以不必費心吧。張二爺給請著內外科大夫,治得已經很好了。」

  警予聽著,覺得璞玉出語太直太冷,恐怕得罪文二山。幸而文二山不以為意,笑著道:「嫂夫人,請原諒我是上命所差,不由自己。我臨來時,督軍老太太還派人告訴,務必把她乾女兒的情形,當面報告。嫂夫人您想,我若不診察一下,怎麼回去交代呢?」

  璞玉聽他口中又是老太太,又是乾女兒,更覺心中糊塗,但已決定以後一總詢問柳塘,就只默然聽著。這時柳塘聽文二山說完,就向璞玉道:「文處長奉命而來,自然得要診察。很簡單的,一會兒就完事。我們出去,叫雪蓉來陪你。」

  說著就拉警予走出。

  柳塘真是善於體貼,知道璞玉當著自己和警予,必不願袒胸露懷,故拉警予出去;又怕璞玉只和文二山在房中,又不好意思,就叫雪蓉跟她做伴。當時雪蓉過來,柳塘對她附耳說了一句,便推入房中,自和警予說道:「恭喜恭喜,居然情形甚好。文二山說話時,我還提著心,想不到璞玉竟頗有涵養工夫,一點兒不動聲色。看來事情很有順利之望。不過少時必然跟我有一番口舌。」

  警予又作揖拜託。柳塘道:「咱們不必客氣。只是我對尊夫人得用點小小手段,你得幫忙。」

  警予道:「這本是我的事,怎說幫忙?你就吩咐吧。」

  柳塘道:「她本來因為墮落不堪,羞與故人相見,才那樣拒絕你。現在借著文二山的機會,把這一關打破了;第二關便是婚姻問題。文二山雖已說破,恐怕還有周折。她對你的感情是無須說的,不過就因為感情太深,她才更不願以落溷之身,作你聲名之玷。這個人頗有深心,難免沒這思想。少時文二山走後,她就對我有什麼堅決的表示。等她說出口來,倒不好轉變了。不如先把木已成舟的局面,擺在她面前,叫她知道不能反對,就許可以默認,省卻許多口舌。」

  警予問怎麼辦。柳塘附耳說了幾句,警予便跑了出去,借坐文二山的汽車走了。柳塘自在院中等候。

  過了一會兒,文二山提著皮包出來,遞給馬弁。柳塘仍陪他進了客廳。文二山坐定,便問以前何人診治,請看藥方。柳塘命人取來。文二山看了一遍道:「兄弟雖然學的西醫,對於中醫,也頗曾費過心力。這內外兩科的藥方,完全對症,很是高明,就請他二位治下去好了。至於兄弟對督軍那面,仍作為每日來治,實際就不必常來打攪了。」

  柳塘知道他是脫滑躲懶,但心中甚為願意。因為每天接待軍醫處長,很苦麻煩,他不來倒也省事,就道:「本來割雞焉用牛刀,請您放心,暫叫這兩人治著,倘有特別情形,再求您教導他們。警予夫人的病情,我隨時給您報告,預備督軍那面問下來,您好答覆。」

  文二山道:「那太好了!柳翁真是體諒小弟。以後還要常常領教,現在還有點事兒,要先行一步。警予在後面陪著夫人吧,求你替我致意。」

  說著立起要走。柳塘攔住道:「請您稍坐。警予借您的車子,回家一走,這就回來。」

  說著見警予由外走入。他的車夫和張宅許多僕役,都抱著大包小裹的東西,向裡運送。文二山不知何事,也不便問。警予向他道歉說:「沒問主人便借用車子,有誤行程,實在有罪。」

  文二山也客氣一聲,便告辭出門。

  柳塘、警予送到門外,看他上車走了,才回入書房。見僕人把籠裡放滿煙榻,還擺滿一張條案兩張方桌,警予又把一張紅紙橫單,交給柳塘。柳塘看看,便問:「你宅裡的管家,叫做什麼?已經來了麼?」

  警予道:「他叫王升,已經來了。」

  柳塘吩咐喚進王升,仔細囑咐了幾句,又把紅紙單交給他。旁邊立著寶山,柳塘問他可聽明白了,寶山點頭。柳塘道:「你記著,我到後面五分鐘,你就照我吩咐辦事。」

  說著又向警予道:「老兄你就在這兒聽好消息吧。」

  話才說完,張福進來稟報,內宅有女僕來說二姨奶奶請老爺進去一趟。柳塘點頭,向警予笑道:「這是尊夫人不能忍耐了,叫小妾叫我進去。」

  說著見警予一揖過頂,一躬到地,就還禮大笑而出。到了內宅,進入玉枝房中,只見璞玉、雪蓉在內。璞玉繃著嚴重交涉的臉兒,向他說道:「張二爺來了!二爺請坐。」

  柳塘迎著頭兒,叫出第一次的稱呼道:「嫂夫人,不客氣。」

  說著坐在對面。璞玉並沒答應,看了他一眼道:「二爺,方才來的那位姓文的,是怎麼回事?他滿嘴說的什麼?再說……」

  說著指指雪蓉道:「有我妹妹作證見,我才到府上來的時候,您怎麼許我的?今天怎會那姓文的說出這種話?還有……趙警予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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