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舊巷斜陽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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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塘知道自己把話說漏了,暗叫糟糕,只可實說道:「實告訴你吧,你不用亂猜,請想,我是什麼樣人,還會安著不好的心,來圖謀你院裡的人兒?我倒是有心來訪這璞玉的,可是跟她並不認識,只為我新近戀了個飯館女招待,和璞玉同過事,現在知道璞玉落到這裡,就求我想法救她。我今兒到這裡看看,果然有這麼個人,所以請出你來商量。你不用嘀咕,我絕不會明奪暗誘,把你們的人兒弄走,也沒那種能力,既然出頭,自然要講交易,拼著洋錢倒黴。可是你得明白,我的家境已不是當初了,這件事又不關我自己,只為行好。再說,那璞玉也不是什麼紅姑娘,你們也未必是販本來的,你若是不即不離的要價兒,咱們就把這件事湊合著辦了;若是老虎大張嘴,我也沒有法兒。現在把話都說完了,你去商量商量吧。」 那女掌班聽著,尋思半晌道:「原來這麼回事。不過那個璞玉,並不是我們本櫃上的人,你知道我們這行向來亂七八糟,一個孩子就許有三層領家。那璞玉應名兒是我們櫃上的人,實在她還有正式領家兒。要是我的孩子,立刻就叫出來給你領走,還提得到錢哪?誰叫隔著手兒,我只能做個中間人替你去問問。」 柳塘情知她借詞推託,先把自己拋清,以為訛索之計。但也不說破,只點頭道:「不管是誰的孩子,你就給辦去吧。好在咱們是老交情,我也不說客氣話了。」 那掌班道:「你得明兒來聽信。」 柳塘道:「不成,我現在就要聽回信。」 女掌班道:「瞧你這性急,也得容我找她的領家去呀。」 柳塘道:「她的領家又不是住在山南海北,左不過在這一畝三分地兒,你就快去吧,我在這屋裡等候。勞駕叫夥計再送份煙具來,可替我弄點兒好煙,別再給那臭泥抽了。」 女掌班明白,柳塘已知她的隱意,就立起笑道:「好,我去找著看,若是找不著,你可別怨我。」 柳塘擺手道:「去吧,去吧,何苦費這些唾沫,給你們親家兒留著好不好?」 女掌班笑道:「缺德,你快白了鬍子,還這麼缺呢!」 柳塘拍手笑道:「請你再罵一句,我就是愛聽你罵缺德,二十年來,我把什麼都忘了,只有你那次罵的缺德,至今還像在我耳邊晃悠呢。」 說著,又低聲道:「你出去見了親家兒,可別告訴他說二十年頭裡在你身上缺過德的張二又來了,他一吃陳醋,就來揍我一頓,那可受不了。」 女掌班聽著並沒說話,只笑得咯咯的,走出去了。 柳塘聽她的笑聲,似乎蘊有許多回憶,不由也想起這繡文昔日當年,頭戴窩兔皮帽,身穿銀灰摹本緞長袍,外套巴圖嚕式青絨小坎肩,站在臺上唱大鼓時的翩翩風貌,真是令人愛而忘死,使人沒法不對她做出所謂缺德的事。這就和新近一位女伶故事一樣,唱旦角的女伶,被她唱丑角的舅父巴結長大,漸至唱紅,追求的人日見其多。那位舅舅見情勢急迫,恐怕他人捷足先登,就借著近水樓臺的方便,嘗了甥女的鮮。那甥女罵他沒出息,那位舅舅作著湯勤式的念白道:「不怨舅舅沒出息,怨外甥女你生得太好了。」 這亂倫的事固不足傳,但這有趣的話,卻已壽世,常常被人套了使用,藉以取笑。當日自己對這繡文,也真有不怨我只怨她之感。只是到了今日,她已虎狼芳紀,我也風燭殘年,歡場綺夢,漸滅如煙,青春不留,黃金將盡,過去的情味,只能追想,不可複得了。柳塘正在感慨,便有毛夥又送進煙具來,柳塘急忙燒吸,覺得比在樓上吸的強了許多,連吸了幾口。有個夥計進來換茶,問柳塘可仍要美樓來伺候,柳塘驚得沒口攔阻道:「得得,讓我清靜會兒,別驚動她吧。」 那毛夥一笑而出。 又等了半天,那女掌班方才進來,坐在床上,不言不語,似乎為難,又似出神。柳塘瞧著,已知其意,就笑道:「怎樣,你見著那位領家沒有?」 女掌班點頭道:「倒是很巧,居然見著了,她正在對門閑坐呢。」 柳塘道:「你既見著,那件事說的怎樣了?為什麼不言語?哦,我明白了,哦,我明白了,必是她那領家要價太大,你覺得不好跟我說,對不對?」 那女掌班哧的聲笑道:「你真是能掐會算的機靈鬼兒,可不是這麼回事?」 柳塘道:「既是這麼回事,你就說吧。有他漫天要價,就許我就地還錢,至不濟我可以不管了呢。他倒是要多少?」 女掌班伸出四個指頭。柳塘道:「哦,四萬?」 女掌班笑道:「德行,四千還不夠受,還說四萬!」 柳塘笑道:「四千麼?要的未免太少,他別喝醉了吧?還有兩個孩子,該怎樣算法?是歸裡包堆,還是另外算錢?」 女掌班道:「孩子都是男的,算什麼錢?買了娘去,就帶著兒子,作為白饒。」 柳塘道:「買一個饒倆,真比大贈彩還便宜。這一來,倒弄得我不好還價兒了。」 女掌班道:「你怎麼這麼貧哪?敢是大煙抽足了,若是進來不給你拿煙具,大概你沒這許多廢話。該怎樣,快說真個的吧。」 柳塘道:「哦,忙什麼?敢是你那親家忙著聽回信兒麼?老相好的,今天你別盡為你親家兒打算,也得瞧著老交情,在一萬分之中偏向我一兩分,我就感激不盡。咱們憑良心說,這個璞玉既不是紅姑娘,又有兩個孩子,就按她十六歲生頭胎,現在也二十多了,又不是正當年正紅的寶貝,你們就好意思要四千?請問,娶個十八歲的壓碼頭唱手,得多少錢?那還不要幾十萬哪。當初我弄來鳳院的宜春從良,出了破格兒的大價,才花去二千多銀子,把整個天津衛都震動了,你總知道宜春是什麼樣姑娘啊?」 女掌班道:「你不能拿康熙年間的事作比。萬人迷說道,那年頭兒下雪下白麵,下雨下香油,窮光棍在家裡坐著,還從天上往下掉小腳娘兒們呢。」 柳塘道:「是啊,我並不敢拿那年頭兒比。再說,你們這裡是上等班子,也不能把你跟大冶縣的姑娘比。」 女掌班道:「什麼叫大冶縣?」 柳塘道:「你不知道啊?大冶有個歌兒,是,興國大冶縣,麻皮實在賤,打泡三文錢,還饒一碗面,你瞧這夠多麼賤?」 女掌班笑得前仰後合,直罵缺德。柳塘笑道:「不錯,這本是我們朋友缺德先生告訴我的,你罵他吧。現在一碗雞絲湯麵,就得三四角錢,三文錢當然不成了,我怎能將今比古?不過你們討的價也太大了些。」 女掌班道:「你別你們你們的,這裡面沒我的事。若是我的人兒,早送給你了,這不是她領家的價兒麼?你嫌多可以少給,我替你說去。說不成,她有她的人,你有你的錢,礙我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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