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舊巷斜陽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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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這時似乎已聽明白了,顫顫巍巍的道:「娘呀,我全改了,你可別把我送到那地方。」 胖婦哈哈大笑,「呸」了一聲,又喝令她再把衣服穿上。以後又唧唧喳喳說了半晌,似乎和那掌班的有所計議。過一會兒,那掌班便獨自走了。 璞玉這裡展轉尋思,不勝悔懊,眼見過鐵家中事事可疑:這小紅若不是胖婦的親女,便是養女,當然早已送入娼窯去作生意,今日因犯了重罪,才被掌班送回來處刑。她家既是這樣門風,自己不知將落到如何結果。而且現在連家人關係還未分明,過鐵雖說胖婦是他姐姐,但方才那掌班的進來,何以稱她作過大嫂?她的丈夫又是誰呢?這裡面必有秘密。我守著這樣邪僻淫凶的婦人,以後如何能安生度日?何況過鐵自回到家中,也處處形跡可疑,我這回只怕已落進火坑裡了!我曾經背負丈夫,若遭報應,本是應該,只是這兩個孩子,不知要隨我落到什麼光景?倘若從此失足,我對死的活的全都對不過了。璞玉正在心中慚切,又見過鐵由外面回來。方入院中,就被胖婦叫入房去,低語半晌,又聽小紅哀哀央告,卻被胖婦喝住,過鐵也便走出門去。須臾,雇來一輛洋車,胖婦由房中把小紅架到門外,上了車子,又怒目切齒的叮囑了一些話,過鐵便跟著小紅的車走了。璞玉心知這小紅被送到下級娼窯,算落了十八層地獄,一面替她傷感,一面又悚然自驚。 過了不大工夫,夕照已斜,院中只剩了一線微光,胖婦又出至院中,喊璞玉一同做飯。璞玉忙丟下孩子,跑到院中,爭先做飯。這時胖婦倒和氣了些,雖不相幫動手,卻坐在旁邊,不斷說著閒話,但所語都關淫欲,不是問璞玉和故夫枕席之私,就問她與過鐵燕好之味,把璞玉鬧得滿面通紅,覺得她以老姊身分,卻向弟婦說起這等風話,未免太過,但仍得含羞陪笑的和她敷衍。幸而不久,過鐵也回來了,胖婦才住口不談。過鐵含混報告,說小紅已送到舅母家去了,胖婦點點頭,沒有說話。 及至飯熟,大家又一同吃。璞玉已暗地叮囑二兒,不要搶菜,以免受責,故而席上居然沒起風波。璞玉方在竊喜,以為孩子須臾便可安眠,今日總不致再受磨折了。哪知飯後過了一會兒,胖婦便張羅一對新人,展開破被,還給念了一套喜歌兒,便道:「你們今兒大好日子,早些入洞房安歇吧。孩子跟我睡去。」 說著便要領著兩兒走出。兩兒一聽要離開娘,已捨不得,又要去與母夜叉同睡,更加害怕,都拉住璞玉不放。璞玉也真捨不得孩子離開,但又怕得罪胖婦,只得宛轉說道:「孩子太頑皮,攪姑媽不得安睡,還是跟著我吧。」 胖婦冷笑道:「弟媳婦,你別只看重孩子,把男人不當回事,也得想想今兒什麼日子,洞房哪能有安置閒人的?」 璞玉聽著,不禁面紅耳赤,又看過鐵也沉著臉兒似亦不以自己為然,就不敢再說,眼看著胖婦把兩個孩子拉出去。鐵頭早哭了起來,石頭雖不敢哭但也眼淚汪汪,走到門外還不住回頭看娘。終被胖婦連聲呵斥,像趕豬似的趕走了。璞玉心如刀割,腦中轟然,似乎魂靈已跟孩子走了。怔了半晌,猛聽耳邊發生一聲巨響,才悚然驚醒,只見過鐵滿面怒容,頸上刀瘢都成了深溝,憤然相視,那只拍桌子的手,還按在桌上。璞玉明白他是因為自己只顧關心孩子,冷淡了他,故而發怒,不由十分惶恐,匆忙斂卻愁容,向他微笑,但又覺沒話可說,只得搭訕問道:「你……你可要喝茶麼?」 說著就去倒茶。過鐵哼著鼻音道:「我不渴,你只惦記著你的孩子吧,不必管我。」 璞玉聽著,心中很是難過,但此際尚把過鐵當作終身依倚的人,正想趁著夜深人靜,說說心思話兒,怎敢負氣弄成僵局?而且心想過鐵雖是不該同孩子吃醋,但這也是愛情的表現,就仍陪笑說道:「瞧你這小性兒,我只是怕孩子打攪姑媽,怎麼我不管你呢?」 過鐵「哼」了一聲,卻未說話。璞玉這時有些張皇失措,只想快快哄好了他,以免壞了感情,傷了恩愛。只可忍著羞澀,對這醜鬼似的過鐵,竟把向來對瞽目丈夫和王小二先生未曾有過的下氣虛心,媚態柔情,破例第一遭的施展出來,就問過鐵:「你不出去了吧?」 過鐵點頭。璞玉就去關好房門,湊到過鐵跟前,將手兒撫著他的肩頭,膝蓋撞著他的大腿,軟軟款款的道:「我從進了你的門兒,你還沒跟我說過一句體己話,到這早晚還坐著撅嘴啊?」 過鐵見她這樣柔媚,就也情不自禁,轉怒為喜,把她攬入懷中,大肆輕薄,璞玉也宛轉相隨。但這時東廂房又起了呵罵之聲。璞玉心知是兩兒遭難,不勝懸系,卻又怕過鐵不悅,還得打點全副精神應付。幸而過了一會兒,胖婦房中聲音漸寂,似乎她和孩子都已睡著了,璞玉才稍安心,和過鐵上炕安寢。 在這洞房初夜,當然難免燕婉之私,過鐵人雖醜陋,卻工於內媚,璞玉也因久曠,頗能旗鼓相當。但她在萬靜之中,似乎聽著窗外有微微喘息之聲,璞玉心裡就疑惑有人竊聽。然而這院中除了胖婦並無他人,她以老姐身分,怎能來聽弟婦窗根?但想到她白天的情形,可也難保不然。正在疑惑,那喘息聲已不聞了。只又聽東廂房的門「吱鈕」 一響,隨即萬籟寂然。璞玉也就不再理會。不料過了沒一分鐘工夫,猛聽得東廂房內「嗷」的聲,有人喊叫起來,璞玉一聽便是鐵頭聲音,以為是夜中忽而夢魘,驚得推開過鐵,霍然坐起。才要和他說話,又聽胖婦喊叫過鐵道:「你可來呀,瞧你們的孩子怎麼了?」 璞玉關心自己孩子,就要著衣下地。哪知過鐵已攔住她,自己著衣而出。璞玉只得在房中傾耳聽著。不料鐵頭並未再哭,過鐵到了東廂房,也沒聽見問話。只一陣唧唧喳喳過去之後,就沒了聲息。璞玉心中納悶,又不敢叫他,直等了約半點鐘,過鐵才回到房中。璞玉就問孩子怎樣,過鐵只說:「在那邊房裡守著孩子半天,見他已睡熟了,才放心回來。」 璞玉心知有異,也不好多問,及至繼續歡好,款接之間,更感覺可疑,不由猛然有所覺悟,但也只在心裡打轉兒,不敢開口詢問。但這時窗外喘息聲,又隱隱可聞了。璞玉料著必是胖婦又來竊聽,就屏息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天已五更,忽聽那邊房中鐵頭又哭叫起來,這時卻沒聽胖婦呼喚。過鐵也不等璞玉開口,先已跳下炕來,披件衣服就跑。但鐵頭這回卻似乎醒了,哭個不住,隨聞胖婦高聲罵道:「該死的孩子,只管號喪,吵得我一夜沒睡好,快滾你娘的蛋吧。」 璞玉正聽得心驚肉跳,隨見石頭領著鐵頭,一同踉踉蹌蹌的走來,一個還在睡意朦朧,一個已是淚流滿面,又都凍得戰戰兢兢。璞玉視著心痛如剜,急忙抱到炕上,擁入衾中,先替鐵頭拭淚,又問他為什麼哭。鐵頭太小,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她打我……」 石頭卻說得明白,告訴璞玉:「我正睡著,姑媽打我嘴巴,我睜眼看見是她,也沒敢哭。她又打鐵頭,鐵頭就哭起來。等到這個爸爸過去,她就趕我們出來。」 璞玉聽了,更自恍然大悟,只覺身體似從高山之上,落入黑暗無底的深淵,心裡明白過鐵和那胖婦必然有說不出的關係,過鐵娶自己進家,必非胖婦所願,而且她必十分淫妒,連一夜也不肯退讓。昨宵她把兩個孩子弄去同睡,就是預備攪擾,夜中她來聽窗根,情不自禁,便回去打得孩子哭叫,好叫過鐵進房。居然連鬧了兩次,這婦人也太不要臉了。她和過鐵既是姐弟,怎竟作出這亂倫的事,但也許假作此稱對我欺騙,實際另有別的關係。反正無論如何,自己是已落火坑,不易起拔了,但又愁著過鐵回來,見兩兒在旁,必不高興,心中十分忐忑。不料過鐵竟而不再回房,璞玉等到天明,困倦欲睡,無奈孩子已醒,又怕睡過了頭,惹胖婦說話,只得強打精神,起身梳洗完畢,就出去打掃院子。可憐她一夜未眠,早晨還搶著工作,以求迎合胖婦,免受斥責。但胖婦卻高枕而眠,直到九點多鐘,才見過鐵由東廂房出來,一語未發,擦了擦臉,便提著布袋出門討房租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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