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舊巷斜陽 | 上頁 下頁
六〇


  璞玉聽著,心裡已被氣惱脹滿,就停箸不食。胖婦看著,又從鼻孔哼氣,好似認為璞玉和她賭氣,至於未曾發作,大約還是看璞玉初作新婦,才這樣隱忍。但是吃飯過後,璞玉沒敢等她下令,便自行出去洗刷傢伙,胖婦銜著支紙煙,回到東廂房歇息。過了沒半分鐘,她忽然打起咯兒來,聲音直可以震動鄰家,好似老母雞吃了什麼不能消化的東西,想嘔又嘔不出,所發的奇怪叫聲,這無異表示被璞玉給氣著了。璞玉她聽「咯」一聲,心裡便跳一下。

  這時過鐵從房中走出,到胖婦屋內。便聞私語聲和打咯聲,相間而作。也不知說些什麼。過一會兒,過鐵出來,就吩咐璞玉快煮水泡茶,給姐姐送去。璞玉明知這等於叫自己給胖婦賠禮,心中更為冤苦,但也只得奉命,急忙泡茶。過鐵言說要到別處索租,匆匆出門。

  璞玉把茶送到胖婦房中,叫聲:「姐姐,喝茶。」

  胖婦寒著臉兒,才說了句:「勞你駕。」

  忽聽大門一響,璞玉隔窗看見由門外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壯碩男子,身著青色短衣,卻戴了一頂瓜皮小帽,一直向裡走。方在驚愕,胖婦也瞧見了,就向璞玉揮手道:「你回房裡看孩子去吧。」

  璞玉明白她的意思,忙轉身向外走,不料那男子已走進房門,兩人幾乎撞個滿懷。璞玉嚇得低著頭,直入自己房中,心中又驚又怕,自思「這男子莫非胖婦的丈夫?只是她怎不給我引見,反倒遮遮掩掩,攆我出來呢?」

  璞玉這時身體也覺倦乏,就上炕歇息,一面抱著孩子撫慰,以求稍解方才的心頭隱痛,但眼睛還望著窗外,要考察那男子與胖婦是何關係。哪知不大工夫,便聞東廂房中調笑之聲,隨見關上房門,窗簾也掛上了。璞玉才明白這不是好事,胖婦也不是好人,自己落到這樣人家如何是好。

  及至過了約一點多鐘,忽然由大門又走進兩個女子,都穿著華麗衣服。一個年約十八九,一個年約二十四五。那年少的愁眉淚眼,緊隨在年長的身後;那年長的卻是橫眉豎目,外帶撇嘴,現著很得意的凶樣兒,進門便高叫:「過大嫂。」

  璞玉聽著,心想自己現在嫁給過鐵,應該稱為「過大嫂」,這女子莫非叫我?可是我並不認識她啊?想著忽聽東廂房內的胖婦已答聲道:「誰呀?是掌班的麼?你等等。」

  璞玉方詫異這掌班名稱,隨見東廂房門兒一開,那一壯碩男子忽然溜出,直走出大門而去,那個掌班的瞧著只笑。

  須臾,胖婦在房內高叫:「掌班,請屋裡坐。」

  掌班笑道:「我倒不忙,你可拾掇好了?別著急,看受了風不是玩的。」

  胖婦在房中笑駡「缺德」,掌班就領那年少的女子走入房中。那少女似乎十分畏怯,趔趄不敢上前,但終被拉了進去。隨聞胖婦讓掌班的坐,又似詫異的叫道:「小紅兒怎麼也回來了?」

  璞玉聽著才明白那少女叫小紅。接著便聽那掌班哈哈笑道:「你今兒也被我堵上了,敢情你們都是一個味兒,家傳的偷人貼漢,我倒不知該怎麼辦了。」

  胖婦道:「別這麼沒老沒小的胡說,你今天必然有事,快告訴我。」

  那掌班的道:「也沒別的,就是你們小紅,給你露臉,居然學會了倒貼。前幾天班子裡來了一撥年輕的學生客,招呼小紅,去了兩趟,忽然內裡一個姓趙的朋友單挑兒來了,再不帶別人。我記得那姓趙的不是本客,就疑惑小紅是愛上姓趙的臉子,熱了朋友,暗地冷眼瞧著。哪知道姓趙的只打了一個茶圍,就住下了。第二天我就瞧小紅失神落魄的,變了樣兒,還有她手上的金戒指,也沒了影兒。我一問,她倒說前天回家,留在家裡了。」

  胖婦插口叫道:「扯她娘的淡,我何嘗看見那個戒指?」

  那掌班的笑道:「不用你說,我早知道是瞎話,她准是把戒指當了,給那姓趙的墊了住局錢……」

  話未說完,就聽那胖婦狂吼一聲,同時小紅發生慘厲呼號,只叫:「好娘……」

  那掌班似在中間攔住說道:「你先別忙,這不算完,還有新鮮事兒呢,聽完了再一總算賬。前天晚上,那姓趙的又去了,從十點直磨到兩點,小紅簡直跟他膘上了。一直沒出屋子,到底還留那姓趙的住下,我就琢磨小紅必然還得給他墊錢,姓趙的實是個窮小子,口袋比腦袋還乾淨呢。哪知到了昨天午後,我起來,就聽夥計說那姓趙的走了,忙進小紅屋裡,見桌上沒放著錢,小紅還在被窩裡歇乏呢。我推醒她問局錢在哪裡,小紅真有膽子,對我說姓趙的回家取錢去了,一會兒就回來。我說好,就等著吧,從昨兒白天等到晚上,又等到今天這時候兒。我可不能再等了,才把她送回來,你看怎麼辦吧?」

  說著就聽胖婦放出梟鳥似的笑聲,拍手打掌的道:「好孩子,真給我露臉,你這麼仗義疏財的,不是為著找樂子麼?今兒叫你樂個大的。掌班的,幫我把這小浪貨衣服剝了!」

  隨聞小紅哀聲央告:「親娘,好娘,饒我,我再也不敢了。」

  胖婦只哈哈冷笑,一陣「噗咚」、「哎喲」聲音過去,似乎兩人已把小紅衣服剝去,接著就聽「乒乓」「乒乓」和藤鞭帶風著肉的聲音。小紅宛轉啼號,呻楚欲絕,但並不高聲喊叫,這當然是訓練出來的,小紅知道喊叫就更受苦打,所以任是如何痛楚,也得啞聲隱忍。

  璞玉聽得心驚動魄,直如打在自己身上,心中既可憐小紅的悲慘命運,而且自知也算落在同樣境地了。

  那小紅直被打了有半點鐘,胖婦方才住手,那掌班也發言道:「得了,你盡打也沒用。」

  胖婦道:「依我就打死她。小浪貨沒給我掙來幾個錢,倒學會往外倒貼。掌班的,你自己若有個這樣兒的孩子,該怎麼辦?」

  那掌班的笑道:「我有這樣孩子,就給她治病。」

  胖婦道:「怎麼叫治病呢?」

  掌班道:「她好熱客,必是覺著男人有樂兒,生了離不開男人的病,就爽性多多弄些男人,叫她樂個夠。」

  胖婦作恍然大悟聲道:「哦——我明白了,對對,把她送到六等地方去,和拉車挑糞的打打交道,一天到晚都不用穿衣裳,混上三兩個月再說。回頭我就叫她爹送她上落馬湖黑心疔李三那院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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