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舊巷斜陽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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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玉珍自見了江湄,只想早早料理完了職務,好和江湄廝守。但她下樓之後,才要進茶點部去,忽被一個客人叫住,要一杯清茶。玉珍知道一賣出這杯茶,便得等候付錢收杯,耽誤許多時候,又見這客人是個外鄉人,憨頭憨腦,衣服穿得不得樣兒,好像是從市場新衣攤買的,窮中要俏的材料,分外討厭,更從心裡不願應承這個老趕客人。無奈職守所關,沒法拒絕,就應了一聲,進茶點部去要了杯茶,打算叫別個姊妹代為送去。哪知茶點部內並無一個閒人,而那客人的座位,又距離極近,沒奈何,仍得自己送了去。隨後又向各處收回自己所賣的茶錢和杯子,不大工夫,都已完畢。她並不想給江湄送茶,只預備了卻公事,換上衣服,上樓便邀江湄另上他處,秘密談心。 這時,只剩了那老趕客人的一杯茶,待收過了便可交帳而行,於是她就站在那客人旁邊,等了一會兒。過去看時,那杯茶仍自原封未動。玉珍暗罵了一聲「倒黴鬼」,又退回原處,倚牆等了許久。偏那老趕客人似對影片看得入迷,竟忘了那杯茶,更想不到還有個人正為那杯茶著急。玉珍看他的情形,似乎非得等到散場亮燈之後,才有看見茶杯的希望,實在憋不住了,就走到他面前,低聲說道:「你快喝吧,我們要交帳了。」 那客人聞聽,似乎惱她攪擾了自己的娛樂享受,而且玉珍心中早蘊怒意,又欺藐他是外路人,說話口氣很不和平。那客人在暗中瞪了一眼,道:「你忙什麼?也得涼了我再喝呀。」 玉珍更沒好氣地道:「這麼半天還不涼?你可喝呀。」 那客人聽她說話難聽,就起了泡蘑菇的念頭,一語不發,把杯子拿到手中,慢慢擎到嘴邊,好像要仿效某個大文學家的飲茶藝術,而更進了一步,豈止一口一口地咽,簡直是一滴一滴的吸,平均每一分吸那麼三五滴,若吸完這杯茶,也許要兩三點鐘。玉珍看出他是有意囉唕,心中更氣,忍不住地說道:「這種喝法,多早晚是完?你別拿人開心。」 那客人聞言大怒,把茶杯向她手中一推,叫道:「你拿去,我不喝了。大爺花錢買茶,還受你的規矩?」 玉珍更不示弱,舉手將杯接過,又向他討錢。那客人怒喊道:「你是『胡理』開店,不吃也要錢,想訛人哪?」 玉珍一聽,賭氣轉身就走,口中說道:「你不給拉倒,這一點錢算我候了。」 再走出幾步,又低聲罵道:「你留著錢含口墊背吧。」 偏那客人耳朵很尖,竟聽見玉珍這最末一句話,而且還明瞭言內毒惡之意。按照習俗,人死入殮之時,都要用金錢鋪在棺底,含入口中,各地風俗差不多全是如此。玉珍欺侮客人老趕,哪知客人對於這種事卻不外行。一聽她毒口惡詈,哪還忍耐得住,立刻跳起罵道:「媽的,你回來!一個臭女招待,要造反呀?」 遂也大罵不已。他這一鬧,左近顧客雖在暗中,也都紛然起立,擠過來瞧熱鬧。 玉珍知失口惹了麻煩,但當著眾人,也不肯退讓,一面反口罵著,一面訴說那客人故意囉唕,圖賴茶錢,卻不提罵人的話。那客人拙口笨腮,雖氣得要死,卻因玉珍妙舌翻蓮,素日應付各樣客人,磨練得兩片嘴如同鋼刀,說起來清辯滔滔,氣宇沉穩,顯得非常理直氣壯,好像真受了多大委屈。 那客人氣得頭昏口吃,除了亂罵以外,更說不出真正理由,一時怒極,竟用武力解決,向椅背上抄起旁人所用的茶杯,連同鐵圈,就要向玉珍擲去。偏偏玉珍正向他說理,已逼到近前,相距不過二尺,若一擲中,玉珍准得頭破血流。但是客人手方舉起,忽覺臂膊被人抓住,茶杯沒得擲出,反被扯了回來,這一動搖,杯中餘茶倒灑得他自己滿臉冰涼。那客人以為後面拉住自己的人,必是影院中茶房之類,特來給玉珍助拳,立刻把茶杯鬆手,摔得粉碎,掙扎著轉過身去,就要拼命動武。口中還叫道:「你們有多少人,要群毆呀?爺們不含……」 哪知他的手腕始終沒離開人家的把握。這時,忽然手臂被後面的人用力一扭,立覺疼痛難忍,「哎呀」一聲,身體遂又轉回原來方向,後面的人才發著很和藹的聲音,叫道:「朋友,何必這樣動氣?我們堂堂男子,跟女人吵鬧,多麼沒趣!得得,瞧著我,算了吧。」 那客人還未答言,玉珍已經聽出這說話的口音,和自己意中人江湄相像,連忙凝眸細看,果然是他。心想,他在樓上,居然聞聲前來解紛,可見對自己的關心,不由暗自高興。哪知更有意料不到的事,那客人竟也和玉珍一樣,對江湄的語聲覺得耳熟,回頭一看,忽的「呀」了一聲,叫道:「你不是江……」 江湄很快地答道:「不錯,是我。你怎麼改不了老脾氣,總愛吵架呢?」 那客人說了句:「這檔子事實在氣人,你知道她多麼混賬!」 接著,還想訴說原委。江湄已一按他的肩頭,使他坐下,附耳低言數語,又高聲說道:「老實坐著,別再吵了,咱們改天再見。」 那客人果然再不作聲,旁邊看熱鬧的也各自歸座。江湄向玉珍道:「完了,摔了杯子歸我賠償。」 說完,就轉身向外走,但不再行上樓,直出影院門外。玉珍既看出江湄和客人熟識,知道這場爭吵算結局了,本想急忙交帳,便到樓上陪他,及見江湄直出院外,怕他走了出去,就趕到院內。江湄聽得腳步聲,回頭望見了她,方才立住。玉珍嬌嗔道:「你就這麼走啊?」 江湄一笑道:「你正忙著,我也要先去辦件閒事,晚飯在借春樓見好了。」 玉珍道:「你等等,我換了衣服,咱們一同出去不好麼?」 江湄笑道:「我去辦了事,晚上可以多陪你會兒。」 說著,看看表道:「再有一點半鐘,我們就見著了。」 說完向玉珍舉了舉手,又將走去。玉珍聽他的語氣,似將與自己作長夜之聚,便很願他及早去辦了事,免得夜中不能盡歡。而且她在影院忙碌半天,未得修飾,倉促遇著江湄,雖然依戀不舍,但女為悅己者容,她也很想得暇稍施塗澤,收拾好花嬌玉潤的臉兒,再和江湄相見,不僅心中可以暢適,而且對於誘惑也有把握。這就和獵人一樣,出獵時若不預先整理好了獵槍,訓練好了獵狗,又怎能放心大膽地和野獸見面呢?玉珍因此已同意了江湄暫別的請求。但還怕他失約,又叮嚀道:「你可一定去啊,我還有好些話同你說。」 江湄回身把手擺幾下,就飄然而去。 玉珍回到院中,正要算賬,忽然有茶房來說,經理有請,玉珍一怔,不知何事,就到了經理室。原來,當她和客人爭吵時,院中經理正在後面聽見。此際,就請她予勸戒。雖因玉珍是個特聘的名角,不敢直加申斥,但只彎曲婉轉的協商,請她以營業為重,稍為吃屈,不要再與客人生事。這幾句和平言語,玉珍已不能忍受了。當時把方才對客人的余憤,竟向經理發洩出來。大喊著,「姑娘不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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