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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那邊兒又罵道:「×你麼六的姥姥,三副牌都輸在你身上,再來劈了你!」

  左面又噪道:「看明白,兩塊頭道,一塊軟通,天門掛八毛。」

  莊家又叫道:「別亂,別亂,滿下好,擲骰子了!七,七對門,八到底,九自手,十過。升,長,開!大天的面子。好,似紅不紅,八點就贏!呀,麼,長,長!他媽的麼到底。這叫天對地,缺德窮四點。呀,天門對錘,末門六點,對門是地杠,媽的巴子,統賠,六塊半,十四塊,九塊八,軟通五塊,硬的七塊三,完了。看下方!」

  莊家這樣不住口的亂噪,又夾著贏家的歡呼和旁觀者的議論,真鬧得沸反盈天。若愚向來沒進過小賭局,看著倒亂得有趣,就連看了幾方,周七在後面不斷的送煙遞水。過一會,眼看莊家面前的籌碼,竟已消減得稀疏可數,他那臉上的雪花膏,也漸漸被油泥侵蝕淨盡,只有滿頭大汗,從禿顱上騰騰冒著熱氣。那一方推到末一條,他臉紅筋暴的站起,長著精神去摸牌,卻得了紅八靠虎頭,是個九點,面上一喜。再瞪圓眼向旁莊看時,想不到三家卻有兩家對子,一家天九點,又得賠個統莊,氣得他把牌摔在地下,用腳亂踩,罵道:「這份絕戶牌,要出鬼來了,我認搗黴,讓別位!」

  說著把籌碼賠了,離座到茶几上去拿手巾擦臉,氣吁吁的仿佛要尋人打架。這時那賭桌上又有旁人繼續去推莊,還有人喊道:「九爺再來撈撈本呀!」

  那大黑胖子把手巾一扔道:「預這兒吧,送出去二百多塊,越撈越他媽的深。」

  說完湊到小帳桌前坐下。這時從賭桌又下來一個鷹鼻鷂眼的黃瘦中年男子,笑嘻嘻的向黑胖子道:「羅九爺,今天又輸了不少,再壓會兒旁莊,換換手氣!」

  那羅九把桌子一拍道:「壓,還壓他娘的蛋,再輸連褲子都沒了!」

  那黃瘦男子道:「九爺說笑話呢,您財勢多厚,輸幾文還在乎?」

  羅九咬牙恨道:「真是能死別搗黴,也許老天爺逼著我學好,這些日也怪了,耍錢就輸,招呼姑娘就受甩,喝口涼水都塞牙,可是洋錢糟踏的沒了數,你說這口橫氣怎麼喘?」

  那黃瘦男子笑道:「您這一說,我才想起來,前些日聽說九爺在鶯春院熱了個紅唱手,勁頭不小。哪天帶我們去看看!」

  羅九聽了,好像被一股邪氣沖入肺管,舉起拳頭向空中搗了兩下,烏珠暴露的罵道:「還熱呢,再熱還不燒糊了!沒見過這樣沒良心的婊子,她沒

  下窯子的時候,我捧她就花了不少錢,為她把靠家都打散了。到她下窯子的第二天,我就捧了全副的牌飯,一水花了二百多。末後連手也不教拉,我鬧起來,叫她娘來問,她娘說的好,孩子是清倌。我問清倌礙手什麼事,這不是欺負人!正想砸她個落花流水,偏巧開窯子的郭寶琴來答話,說是通身上下一色清,要賣買整的。這是什麼規矩?欺負咱外行?咱也是幹這個的呀!我自然不饒,哪知郭寶琴這東西真損,一點不顧面子,預先下了埋伏,把我從前的靠家調了來。咱不是怕事,只恐鬧笑話給別人解恨,只可忍了這口氣。提起這件事,教人又氣又難受。那個小雌兒真俊得出奇,到如今我恨儘管恨,可是還忘不了。」

  若愚在旁邊乍聽得鶯春院三字,早就注了意,有心問這個唱手什麼名字,但又不願同羅九說話。不想這時那黃瘦男子卻替問道:「這娘們叫什麼?怎這們大的牛!」

  羅九道:「就是當初松風樓唱大鼓那個馮如蓮麼!」

  羅九把這三個字說出,不特若愚動了心,旁邊還有一人也傾了耳。這時羅九又接著罵道:「這婊子天生不是好種,從她娘當初就出名的混賬!」

  旁邊又有人插嘴道:「她娘是誰?」

  羅九道:「就是馮憐寶那個王八賊的。從上三代就混世傳家,如今把女兒弄進窯子,還端他娘的松香架!」

  罵到這裡,劉玉亭看了周七一眼,向著若愚一笑。若愚這時才明白周七和如蓮的關係,心裡暗自思索。周七已忍不住答話道:「九爺,養養神吧,少罵兩句!」

  羅九瞪眼道:「我要罵!」

  周七笑道:「請罵,不過背地裡罵人,沒多大意思!」

  羅九挺身站起,道:「我就要背地罵!你出來擋橫,跟她們是親戚怎麼著?」

  周七也怒道:「罵別在我這裡罵,我這是買賣!」

  羅九向前湊去道:「你是買賣,老爺是財神,是你的衣食父母!」

  周七大怒道:「你別討便宜,再說我就是你親爸爸!」

  羅九忍不住,口裡罵著,便趕上前要動手。

  眾人急忙拉勸,正擠作一團,忽見門口把風的馬八一條線似跑進,喊道:「洋人來了!」

  只這一句,立刻滿屋大亂,嗡的聲像撞了馬蜂窩,架也不打了,局也散了。周七忙跑去收藏賭具,許多賭徒有的奪門而逃,有的奔樓窗要跳下去,更有許多沒膽子的,在屋內呼天喊地的亂轉。若愚更驚惶失色,顫顫的想不出個計較。倏時樓梯革履聲亂響,門口進來兩個洋人,後面跟了十幾個巡捕。這時已有十幾個人從樓窗跳下去,隱隱有呼痛喚救之聲。若愚回頭瞧瞧,樓窗很高,不敢去跳,只得等候受捕。此際巡捕已圍攏來,把剩下的七八個人捉住,又搜出了賭具,斂了桌上的銀錢。只聽一個洋人說出兩個字道:「掌櫃。」

  便有個巡捕傳話問道:「誰是掌櫃?」

  周七昂然走上兩步道:「我是掌櫃!現在耍錢的全跑了。這幾個全是我的債主來討零碎賬,請把他們放了,我個人頂著打官司。」

  那洋人搖搖頭,把手一擺,那些巡捕便都掏出白繩,把這八個人拴作一串,趕羊似的趕著下樓,直奔工部局而去。若愚恰拴在中間,前有羅九,後有劉玉亭,好像前有頂馬,後有跟班,居然威風不小。幸虧在夜晚,路上沒遇見熟人。到了工部局,只略問了一遍,都在尿桶旁蹲了一夜,才聽人說那些跳樓受傷的,都已捉住送到醫院。

  次日早晨眾人就被轉送到華界警察廳,又轉送到法院,挨個的被審問一遍,判了下來。恰值當時禁賭甚嚴,除去周七是局主,特別罰款六百元,其餘的七人都判作賭徒,每人罰金三百。若愚在拘押所裡,急忙托人到外面立即要來三百塊錢,繳了上去,想著立刻可以開釋。哪知上面傳下話來,說罰金暫收,須待同案人犯一律將款交齊,同時具結釋放。在未繳齊時間,人犯先送習藝所寄押。若愚這時曉得不能獨善其身的走脫,才知遭了大難。偏偏官事又刻不容緩,立刻由法吏押解送到習藝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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