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春風回夢記 | 上頁 下頁
三三


  若愚在路上許了法吏賄賂,特開情面教用手巾蒙面而行,在路上眾人都不住咳聲歎氣,只有周七還似行所無事,對同伴們忽然改了稱呼,閒談道:「難友們,這習藝所是咱的行宮,高興就來玩一趟,連這次來過五回了。我什麼也不怕,可惜何大少運氣不佳,遇見這個事,我擇你也擇不出去。」

  若愚自想我真搗黴,無故跟這些人成了難友,開賭局的,開窯子的,要落道的,頂好的也是無業遊民,教人家知道多們難看!這都怨自己行蹤不謹之過。想著便聯想到今天出門,是被太太所勸。太太勸我是為我煩悶,我煩悶的原故是為驚寰夫人,也是為的驚寰。驚寰夫婦不和的原因,是為那個妓女如蓮。想到這裡,立刻覺到這些同難的中間,竟有兩個和如蓮有關係。周七是她的爹,羅九是她的客。等我慢慢思量,也許從他兩個身上生出辦法,能使驚寰夫婦中間另變一個局面。便閉目走著尋思,走了好半晌,忽然自己頓足道:「有了,這法子准成!」

  心裡一陣爽暢,幾乎要跳起來。高高興興再向前走時,卻已被法吏攔住,又從旁把蒙面手巾攫去。睜眼看時,原來已到了習藝所門前。只若愚這一入獄,正是:絕謀出縲絏,妒花風獄底吹來;好景幻雲煙,障眉月天邊隱去。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八方風雨會牢中摧花成符牒 萬古娥眉來夢裡得月有樓臺

  話說若愚一到習藝所門前,便被法吏將蒙臉的手巾從旁抓去,眼前一陣豁然開朗,卻已見獄的鐵門正張著大口,好像要把人們吞進去。向裡看,入望陰深,籠罩著無邊鬼氣。早先聽人說過,這裡面每年死的人很不在少,不覺毛髮悚然。那兩個法吏便把他們押解進門,到傳達處回了公事,傳稟上去。沉一會,便由所丁帶著,見著所中辦事人員,繳過差使,那法吏們自行回去銷差。

  這裡所長因這批差使是寄押候釋的人犯,案情甚輕,只草草一問,就吩咐所丁數語,教帶下去。所丁將他們八人帶進一個長條院裡,院裡對排著許多間大小相同的囚室,各室裡都是人語嘈雜,南腔北調。他們走到一間門牌寫著三十七號的門前,被所丁攔阻不再向前,便推門進去。只見這屋裡約有一丈幾尺見方,倒清寂寂的,只有一個囚犯模樣的人坐在矮鋪角,上身敞露胸懷,下身把褲子褪到腿根,正低著頭拿蝨子。那所丁喊了聲:「王鋪頭(鋪頭即資格較老之囚犯踴躋在一室囚犯之長者),來差使。」

  那人猛然抬頭,見所丁身後黑壓壓立著一片人,就把那張像黑油漆過的臉一揚,露出雪白的牙來,笑道:「啊啊,沒有就沒有,一來就論堆,這是多少?」

  那所丁笑道:「潑貨,女人駡街。」

  那王鋪頭接腔道:「八個,不少不少。我這屋裡難友們,昨天都送了執行,剩下我一個正悶。」

  說話間便整衣系褲。

  若愚等八人已一齊進到屋裡,王鋪頭挨個兒的都向他們端詳了,才問道:「什麼案?」

  所丁道:「你沒見都散著手兒麼?閑白事,是賭案寄押,候繳罰款開釋。都交給你了!」

  說完又向他們八人道:「有說的沒有,找人送信,咱都辦的到。」

  羅九等都默然無言。周七卻噪道:「我找誰?光杆一個,誰也不找!」

  所丁瞪了他一眼,才要說話,若愚忙陪笑道:「您不知道我們是打了併案?一條繩兒拴八個螞蚱,誰也先飛不了。等我們計議計議,一定要求您們諸位照應。」

  那所丁聽了笑道:「你們大概又趕上新章程咧!同案的都要把款交齊,才許手拉手兒走,對不對?從今年正月,已經有這們好幾檔子。十九號押著的那一批,一案十幾個人,也跟你們一樣,從二月進來,到如今也沒湊齊錢,都已罰了苦工。好,你們商量後再談。」

  說完又和王鋪頭咬了一會耳朵,方自走了。

  那王鋪頭見若愚衣服最闊,就面向他說道:「你們也不是什麼大案,不必走心。在這裡也沒多少日子住,咱們這短日頭的難友,倒要多親熱,你們也有個核計沒有呢?還是早想法出去好。一進習藝所,不論案子大小都算是打官司,打官司沒好受的呀!哪一樣不打點好了,也免不了受罪。你們撞到我這鋪,還算好運氣。要趕上東邊那幾號,不定要遭多少磨難。我看你們也都是外面朋友,遇到一處,就算有緣,誰也別難為誰。這裡面的事沒人不懂,哼,好朋友,哈,別裝糊塗,是不是?您哪,官司不是好打的,對麼?難友們,眾位!」

  這時眾人已都七亂八雜的坐在鋪上。

  若愚聽王鋪頭在起初和眾人套交情,繼而哼哈說出許多雜言語,便明白他意有所圖,只等有人答話,忙陪笑道:「我們哥幾個好運氣,遇見王大哥,你這人真豁亮敞快。咱哪裡不交朋友呢?這裡面更是交朋友的地方,我們這案子,等會兒大家商量出個眉目,將來還要求你多為力。現在算我們行客拜地主,先請你喝兩杯,可惜我們的錢在外面就教他們搜淨了。天不絕人,我還有壓腰包的。」

  說著把馬褂和夾袍子解開,在綢子小褂裡面的貼邊角上,摸出了一團硬紙,疊成一寸來長,五分多寬,一層層打開,原來是三張五十元的鈔票,自己笑嘻嘻的道:「他們搜去不過十幾元,哪知這裡還有體面呢!」

  說著就都遞向王鋪頭,道:「這是我們八個難友公贈您的。論起來太少,不過是托你買點熟菜,打點酒,咱大家喝喝,敘敘交情。旁位該打點的求你都給打點打點。至於補您的情,咱是跟著就辦。」

  說著又把嶄新的緞子馬褂脫下,也遞給他道:「王大哥,這送你當小夾襖穿,也算咱哥倆見面的紀念。」

  那王鋪頭左眼先瞧見異彩奇光的鈔票,右眼再看得自己從沒穿過的衣裳,更加聽著若愚說話痛快,才要謙讓幾句,好來接取,不想周七霍的從鋪上跳起來,一把將若愚推開,大聲道:「何少,怎這樣冤孽大頭?我說不懂花這種錢,留著錢咱幹別的,看誰敢把我的身體動一毛。」

  說完就叉著腰向那王鋪頭瞋目怒視。那王鋪頭也大怒道:「你是什麼東西?不想活了?我們這是交朋友,你敢管!」

  周七喊道:「交朋友,洋錢下你的腰,憑什麼?我就要管!」

  王鋪頭怪叫道:「反了,這小子討死,等會兒教你知道我的厲害!」

  周七道:「你厲害?你先嘗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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