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春風回夢記 | 上頁 下頁
二六


  才說完這句話,立刻想到和如蓮初見面時,她向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四個字,不由得意亂如麻,又呆住了。那新娘見驚寰忽然坐起,向自己說話,芳心倒吃了一驚,緊接又覺著一喜,喜後又羞澀起來,便向他搖搖頭,只等著他再說下去。哪知驚寰又呆住不語,新娘只可低著頭和他對怔起來。

  過了一會,驚寰抬頭見窗紙已全白了,陣陣峭寒的風絲,也不知從哪裡透入,吹得人肌膚起栗。那新娘臉色慘白,身上也不勝瑟縮,細看才知她只穿著薄棉褲小夾襖,和自己穿灰鼠皮襖擁著棉被的人相持,太教人家受罪了,心裡更覺著對不過,便向她道:「這樣冷,您還不上床睡覺?」

  那新娘聽了倒烘的紅了臉,向驚寰看了一眼,輕輕的挪到床邊坐了。驚寰又催她兩句,她只是不語,忽然又向著驚寰略微一笑,那一種處女的情致,似乎都在這一笑裡表現出來。笑完櫻唇動了幾動,才輕輕道:「你喝茶麼?」

  驚寰口裡原有些渴,但又不好意思勞駕她,倘要說是不喝,又顯太冷淡了人,便點了點頭,想下地去倒替她斟一碗。那新娘也明白他的意思,便向他擺了擺手,搶到桌前,把茶斟了,端來雙手遞與他。驚寰接了道:「謝謝您。」

  那新娘輕輕瞟了他一眼,又坐下自己一笑。驚寰看她笑得蹊蹺,不由問道:「您笑什麼?」

  那新娘低頭手摸著衣襟,悄聲道:「又是『謝謝』,又是『您』,瞧你這……」

  說完看著地下,又一笑不語。驚寰也覺自己客氣得可笑,自己也笑了,便又向她道:「天都亮了,你睡吧,累著了不是耍!」

  那新娘仍舊低著頭道:「我累著了不是耍,」說完這句又沉了一會才道:「你呢?」

  驚寰聽她的話,又看她的樣子,心裡突吃了一驚,暗道:「這人的行動言語,竟沒一處不可我的意,簡直我要沒法不愛她了!這樣說來說去,哪時一忍不住,和她一親熱,就對如蓮喪了良心。要不理她呢,教我又有什麼法子不理?只怨老天爺太厚待了我,偏偏給我兩個佳人!倘然這新娘是個不像人樣的,我倒好辦了。如今如蓮那裡既弄成那般光景,家裡新娘又是這種模樣,要想兩方都辦得圓滿,真不大容易。」

  想著靈機一動,忽然想起一種辦法,便看看新娘,見她也正凝情相對,就向她湊近了些。才要說話,忽然感情一陣衝動,似乎感到她人的可愛,而現在處境的可憐,完全是被自己牽累,可憐她還不知道,心裡一陣淒然。想拉著她的手,自覺又不應該,就輕輕扯著她的袖口道:「咳,我對不起你!」

  那新娘見他突然開口,說出這麼一句,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愕然看著他。驚寰又接著道:「我想和你說句不近情理的話,你可別惱。你告訴我你惱不惱?」

  新娘驚異中忍不住笑道:「什麼惱不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驚寰長歎一聲道:「我對你說了罷,你要是明白人,就該想的開。倘然你要想不開反而恨我,我也顧不得許多,我自己良心也交代得下去了!」

  那新娘直勾著星眼,望著他道:「有什麼事你儘管說,你想想,你是誰,我是誰,還有什麼話礙口?」

  驚寰聽她說話這樣明白,暗自讚美這人果是秀外慧中,心裡十分憐惜,就把扯著她袖子的手進一步輕握她的玉碗道:「我要和你拜成了幹兄妹,你可願意?」

  那新娘因為被她摸著手腕,正羞紅了臉,又聽他說出這種不倫不類的話,心裡十分糊塗,猜不透他的用意,好半晌答不出來。驚寰見她不語,又道:「你願意麼?」

  新娘才含著羞道:「你的話我不懂。咱倆現在是什麼?為什麼倒要拜幹兄妹?」

  驚寰歎道:「這無怪乎你不懂,我說明白了,你千萬可別惱。你要想我倘非十二分的愛你,索性就不理你了,何必跟你說這心思話?實告訴你,我現在外面已有了一個拋不開的女人,她已立志跟我一世,我把心也給了她。不過因為咱父親脾氣大,不敢向家裡說,事情是在那裡的了。我既愛了她,原不當再愛別人,但是你是我父親給我娶的,你的人又這樣好,我既不忍為她拋了你,更不能為你忘了她。如今我想出個最好的辦法,因為我和她向來只有朋友的關係,已約定必得等她嫁到我家裡,方能算正式的夫妻。如今你雖是我正式的妻,可是我不能教你占了她的先,不如咱們先拜個幹兄妹,規規矩矩的先相守幾時,等她將來嫁到咱家裡,你們姐妹住在一起,我再當你們真個的丈夫,這意思你明白麼?」

  說完看看新娘,只見她玉容慘淡,眼圈都有些紅了,不覺也替她可憐,就又接著道:「這事當然是我對不過你,不過我既已認識她,也只可這樣辦,妹妹你看開些吧!」

  那新娘淒然不語,呆了一會,輕輕的喘了口長氣,慢慢抬起玉臂,躲開驚寰的手,把袖子向臉上一蒙,柳腰一歪,就倒向床裡。驚寰看她像是惱了,心下十分慚愧,自想人家一個大閨女,對我抱著滿懷熱望,不想洞房花燭夜裡,先聽了我這麼一套,心裡會好受得了?這真怨我當時沒思前想後,順口一說,鬧到她這種樣子,教我怎麼辦?還不如一直把她裝在悶葫蘆裡,就是一年半載不睬她,像她這樣溫柔的人,也未必有臉和我鬧。如今說明了,好知道我已有了別人,還不淨往牛椅角裡想?除非我跟她表示出十分的愛情,才能收拾這種局面。但是我哪能夠呢?想著還要向她申說兩句,又轉想道:「罷,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才若不是我多事,何致弄成現在這種景況?現在由她睡去吧!我只狠一狠心腸,什麼事都過去了!」

  這時天已大亮,爐火都已燼了,微微生出寒意。因為心境的關係,似乎這洞房裡已減卻不少春光。驚寰低頭看看新娘,見她的嬌軀軟貼在床上,衣服穿得單薄,更顯出腰肢不盈一搦,看時雖咬著牙不起邪念,卻動了無限憐惜之心,便把自己擁著的被子揭下來,蓋在她的身上,自己輕輕的走下地去,到桌邊點了支煙捲吸著。吸了一口,回過頭來再向床上看,只見才替她蓋上的被子,已堆到她背後,她還只和衣而臥,曉得她是十分惱了自己,毫不承自己的情。

  才要動氣,又想到原是自己惹出的是非,人家並沒有一些不是,便走上前又輕輕把被子替他蓋好。哪知她玉臂一伸,把被子又推落下來。驚寰立在床邊,倒好半晌不得主意,最後自己也覺得一陣困倦,連打了兩個呵欠,就自己皺著眉打定主意道:「以後的為難還不必想,只現在就沒法教她蓋上被。她的氣是向我慪的,凍是為我挨的,我別的法子沒有,只可陪她凍。」

  便把皮袍脫了,掛在衣架上,只穿著薄棉褲襖,坐在椅上,隱幾假寐,冷得縮著脖子,渾身也瑟縮不已,但是神經用得過於疲乏,不想竟自沉沉睡去。

  到一覺醒來,覺著身上暖得很。睜眼看時,原來腿上圍了條皮褥子,上身也披著皮襖,屋裡的爐火也生得很旺。迷迷糊糊想起了昨夜情景,十分明白自己是在洞房裡。張眼尋新娘時,卻已不見,床上卻收拾得齊齊整整。看鐘時原來已近正午,不由得打了個呵欠,又覺出渾身酸麻,便慢慢站起,踱到門口,掀簾向外看,只見新娘正坐在堂屋,背著臉拿了個綢繃子繡花。

  驚寰這時把昨夜的事都想起來了,又情思睡昏昏的,加著心裡發亂,便先不漱口洗臉,仍退到床邊躺下。自己惴念昨天是混過去了,今天可該怎麼混?如蓮那裡去不去呢?家裡這位又該如何對付?正想著,忽然門簾一啟,見自己的娘走了進來,愁眉苦臉的直抖手腕。見驚寰坐起,便一把拉住,喘了兩口氣,只說不出話。驚寰見娘的神色不對,慌了道:「娘,您怎麼了?」

  他娘指著他道:「孩子,你還問為什麼?你惹的禍,你爹知道了,氣的要死,叫你過去。」

  驚寰原心裡有病,倏時臉便嚇黃了,道:「娘,我惹了什麼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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