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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深邃的目光充滿焦急和柔情,她悄悄關上門。才發覺李飛的手臂環住了她,一轉身,迎著他熱情的注視。仿佛花朵面對太陽展顏,雙唇自然地貼合在一起,這是他們的初吻。她旁若無人地抱緊他,睜開眼,低低地說:「往裡走,我帶路。」

  粉頰上一片酡紅。

  「我搭七點的車走。」

  柔安甩甩頭,無可奈何地表示接受。「那麼還有一個多鐘頭。」

  「一定是那篇文章惹的禍。」

  「現在操心也沒用了。你必須離開這裡,才安全。」說完,捏捏他的手。

  夕陽照在院子裡,六角形的院門通向大院,沿著她嬸嬸的房牆道走廊,可以進入旁邊的拱門。

  柔安屏息張望,看大廳沒人,溜了進去,示意他跟過來,一進入嬸嬸房牆的陰影中,就不怕有人看見。

  走到自己的小院,柔安加快腳步,唐媽站在廊上。

  「到這裡就沒人會知道了。」

  唐媽隨著入客廳。

  「唐媽,這是李先生。」然後轉向李飛:「她就像我親生母親一樣,你不用擔心。」

  唐媽行了禮,用眼睛打量這位小姐常提到的年輕人。

  柔安面色已緩和下來:「我看過你家了,你還沒看過我家呢。這棟房子是祖父蓋的。」

  李飛打量著這間屋子。敞開的廳門內就是她父親的房間,可以看見不少的書籍和一座舊式的櫥櫃。對面是柔安的臥房,一扇繡簾掛在門口。

  「唐媽,你到院子裡看看有沒有人來。」

  唐媽出去後,她說:「你想該怎麼辦呢?」

  「我不喜歡急急地逃走,不過我本來就計劃去蘭州。」視線落在她身上,知道分開太難了。「柔安,」他說,「不會很久的。我知道一切都不會久。也許很難,不過我知道一定可以回到你身邊。」

  「我不能攔你,不過新疆太遠,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呢?」

  他傍著她坐下來,「柔安,時間不多了。我會想你,我們可以通信,你要常來信,再大的變化都不能拆散我們。」

  他抓緊了她的手,一面擔心行李怎麼拿。四月的白晝加長了,梨樹的長影斜映在屋外的石板上。

  「柔安,替我打電話給文博好嗎?看看母親有沒有消息來,如果她掛來電話,讓她把我的行李送到文博那兒。」

  還沒有消息。他們屏息坐待。

  「我走後,請去看看我母親,你可以把她的情況告訴我,因為她不識字。她單純而真誠,會愛你若己出的。我告訴過她,我愛你有多深。」

  柔安盯著他看,卻恍恍惚惚,好像在聽,又好像沒聽進去。最後才說:「飛,我有個大要求,下周我要去見父親,你能不能來三岔驛住幾天?好不好?」

  他的眼又亮了起來:「當然好哇!我可以到山上等你,走以前,我們若能共度幾天,那真太好了。」

  「我很希望你能見見我父親。」

  電話響了,李飛沖過去,是文博打來的。「飛,你母親捎來口信,幾個士兵到你家抓你……不,你母親嚇壞了。是你嫂子掛電話來。她們告訴士兵,說你去洛陽了。士兵搜了屋子。……我想他們不會再怎麼樣了,算你運氣好……行李,你嫂子送到我家來了。我去車站買票,我的人會保護那個地方。萬一有什麼不對,他們會警告你。」

  李飛掛上電話,深深吸了一口氣。「士兵真的來了,」他草草地說,「幸好我逃開了。」

  柔安聽了,脊骨都涼了,對著手帕暗泣。

  「別煩,」李飛想安慰她,「她們告訴士兵,我不在城裡,已經沒事了。」

  抬起一雙淚眼,她說:「他們如果抓到你,我寧願死掉。」

  「我該把那篇文章給你看,你一定會阻止我發表。」

  「不怪你。可是如果你不能回西安來,我就離開西安。是不是你永遠不能回來了?」

  「一年以後,主席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一年!那我怎麼辦?」

  他定睛地看著她:「文博也許可以幫忙,不然你父親或你叔叔也可以替我說幾句話。記住,有任何情況發生,文博和家旭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以去請教他們。我會請文博照顧你。」

  唐媽進來點燈。李飛看看表,起身告辭。

  「我陪你一道去。」

  「不用。」

  「你先走,我遠遠地跟著,看你平安離開。」

  她要唐媽到院子裡,看看走廊有沒有人。李飛輕吻柔安說:「別忘了去三岔驛。」她沒應聲,不情願地鬆開他的手。

  「別管我。你先走,我可以看見你,你卻看不見我。」

  暮色蒼茫,李飛悄悄溜出走廊,進入前院,唐媽正在等他。

  「唐媽,好好照顧小姐,」他說,「我大概要離開一陣子。」

  「放心吧。她就像我親生的女兒。」

  到了車站,看見範文博帶著行李,天黑了,幾盞吊燈在擁擠的月臺上映出幾道黃光。

  「我大概要離開一陣子,文博,請你多照顧柔安。我要她有困難就來找你。行嗎?」

  「只要她需要幫忙,我一定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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