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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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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事端叢生。傳說一犯人和崔遏雲失蹤案有關,已被捕槍決。要人參觀教育機構,發表演說。東大街出現小暴動,一群士兵阻攔東北將軍,要求發餉。 「四月二日。東北將軍游終南山。 「四月三日。要人離開西安。 「四月七日。女伶姚富雲恢復演出,春明樓再度開放。 「四月八日。女伶傅春桂感冒康復。天味樓重開,崔遏雲仍未出現,不過西安人又恢復往日的生氣。」 就現況來說,這是一篇無傷大雅的諷刺,能滿足讀者,卻沒有公開批評當局。主編也是西安人,看文章裡每一件事都已是家喻戶曉的,也就高高興興地發出來了。 這篇短文引起相當的注意。可資助閒談的話題,人人悅讀。因此沒聽過姚富雲和傅春桂唱戲的,也紛紛去戲院觀賞。 李飛週末沒看到柔安,因為她著了涼,躺在床上。下個星期六就可以見到她。藍如水和遏雲已經遠走高飛了。 * * * 似乎暌違好久好久,他打電話過去,知道她感冒全好了。 「柔安,好久不見,文博想找時間請你吃飯,謝謝你對他們的協助。」 「不用了。」 「你不喜歡文博?」 「不是的。他會給你惹麻煩。」 「他一直很感激你,你為他們冒了一次大險。」 「任何女孩都會這麼做的,如果……」 「如果什麼?」 「沒什麼。我真不希望你惹上麻煩,不過藍先生真是好人。」 「如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柔安,求你和我見個面,可以嗎?」 柔安沒料到李飛的朋友已經把她當做女英雄。不過她很高興李飛再約她。 「好啊!」 他們到了范家,文博熱烈招呼柔安。他很少這麼心存感激。 「杜小姐,」他說,「我一直沒機會謝你。那天多虧了你,否則她真會被警察抓去。」 「你可以把她藏在大皮箱裡嘛!」柔安開玩笑說。 「是啊!可是不能藏好多天。別小看你自己。我真欠了你一大筆人情債哩。你抽煙嗎?」 柔安接過煙。李飛一面點火一面說:「我不知道你會。」 「偶爾抽抽。」柔安說。 「我喜歡抽煙的女孩兒。」 「為什麼?」 「她肺裡也會有一大堆壞空氣,彼此更合得來。」 柔安以前沒有在別人面前抽過。抽煙使她覺得很輕鬆,更舒服。她立刻說:「我在家裡抽。」 「你叔叔贊成?」 「不。男人抽煙,卻不贊成女人抽。豈不是很不公平?」 文博很激賞她這種平靜的語氣。「你覺得男人對女人不公道?」 「我認為如此。」 「這是女人的錯,」李飛說,「只因為男人不贊成,她們就不敢做。」 「這很自然嘛。你又不是女人。」 李飛大笑:「男人是不喜歡看女人吐煙圈。你和女人說話,她對你的臉吐煙圈,你就覺得她和你平等。男人最怕這一點。」 「原來這才是關鍵。」 「嗯。抽煙的男人頭頂有一圈光輪。身體自然舒展。如果女人一直吐煙圈,她就贏得了男士的尊重。如果她把煙吞下去,男人就可以小看她了。」 柔安對著他的臉吐出一道長長的煙霧。李飛邊咳邊笑:「你瞧,你現在獲得我百分之百敬意。」 「你現在才發現哪!」範文博望著少女意趣盎然地說。 柔安高興地望著層層煙霧。「煙真是一種懶散的東西,」她說,「你看它卷得多美,飄得多美。我常常坐在床上抽煙,看它飄浮,溶化,就和思緒一樣。」 李飛聽得入神。「你一定想得很多,也常常做夢。」 「我一個人在家的時間太多了,常常無所事事,累了,就躺在床上,找本小說,望著煙霧發呆。它優哉遊哉,就像思想漫無目的地飄來飄去。一會兒就消失得無蹤無影,像小說裡說的一樣,一切都不見了。還有比這更完美的事兒嗎?」 「杜小姐,」範文博說,「我們該慶祝慶祝,陪我們吃飯如何?你也喝酒嗎?」 「一點點。」她柔聲地說。 飯店裡,範文博舉杯敬柔安說:「我欠你的情。如果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別忘了我是你的朋友,也是李飛的朋友。」 李飛又遞一根煙給柔安,替她點上。 「盡情吐煙圈吧!」他說。 「如果有什麼想法,別讓它消逝,」範文博說,「我們可以善加利用。」 柔安緩緩地吐了一口煙。李飛也調皮地吐了一口,兩股煙混在一起,冉冉升空。 「我的思緒碰上了你的,這是心靈的會合。」 她伸手揮開煙霧。「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你真是反復無常。」他說。 「不,我們只是傻氣罷了。」她回答說,「我可以把一切思想用一元一盎司的代價賣出去。告訴我,如水是不是愛上遏雲?」 「誰知道?」文博說,「如水是一個怪人,他太重情感。我想是遏雲跌入困境後,他才迷上她的。」 吃過飯,李飛取了份晚報來看。他那篇西北光復的文章就在上面。 「看什麼?」柔安發現他專心看報,就問他。 「我寫了一篇文章。」他遞給她,她讀著讀著,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消失。 「你喜歡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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