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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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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頻也注意到中國宮殿屋頂與西方高大的教堂和建築物的不同效果。哥特式教堂漂亮的尖塔象徵靈魂的飛升與進入天國的靈魂。寬、平、深的中國官殿屋頂象徵的不是崇高的靈魂,而是寧靜、寬廣與回歸生活的真實。 光彩奪目的各種裝飾磚瓦構成宮殿的外觀美。皇城的磚瓦顏色是帝國的黃色,但是也用其他色。朱頻看到景山上眾多亭子的頂有綠色的、紫色的、天藍色的與深紫藍的,正如馬可·波羅所描述的一樣。 對北京來說,典雅的皇城和宏偉的景色值得大書特書,然而街道上的日常生活也讓朱頻著迷。到處是人群,普通人構成的巨大人群在日常生活中忙忙碌碌。朱頻看到處處都是人的海洋,大多數人都穿著各式各樣的藍布衣。 在寒冷的天氣中普通人穿著厚厚的棉夾克和長衫,在膝蓋上系著護腿以抵禦寒風的侵襲,這樣在任何一個季節都可遮蔽灰塵。有時人們還在褲子上面套上裁剪好的套子。這是一雙專門的腿套,裁剪到臀部處以免過於肥大,為了避免滑落下來還在前面系一根帶子。 在夏天藍色的海洋中有一道亮麗的白色風景線,朱頻看見許多衣著時髦的女孩穿著現代的長衫(朱頻說粵語的父親會把它叫做襯衫)。 馱著煤炭來自蒙古的駱駝隊汗流浹背地經過打著小陽傘、手持鹿角和其他物品的人,統一著裝的士兵走過騎著毛驢的農婦身邊或者走過在汽車道邊的寬闊泥地中行進的蒙古騾車。有時送葬的隊伍戲劇性地散開一百碼遠,那些專職的葬禮師讓男人穿著灰綠的服裝,看上去像三明治師傅,還像紐約大街舉著廣告牌的人。女學生的頭髮燙得鬈曲,她們的圍巾隨風飛舞,她們坐著人力車經過,一些高官坐著豪華轎車從站立在道兩旁的衛兵中間匆匆通過,這些小車的司機喜歡按喇叭,最喜歡接的那種喇叭聲就是「索—多—軟—米」。這裡古老的與現代的交匯融合。有時還可能見到滿族婦女,她或許是一個昔日的公主,塗著厚厚的胭脂,戴一英尺高的頭飾。滿族的審美觀念似乎是女人以高為美,結果就是既有高高的頭飾也有高高的鞋底。 人力車到處都是,一旦潛在的顧客出現,六個人力車的車夫沖向前來。人力車的設計考慮到拉車者的重量與坐車者重量之間的平衡,人力車很方便,朱頻喜歡坐人力車。拉人力車的男孩請人讓路時,他喜歡聽腳下的車鈴聲和急促的「借光!」叫喊聲。「借光」字面上的意思是「借你的光」,但在這裡其意思更接近這樣的含義:「麻煩你讓一條路好嗎?」 一個人從來不會在北京失去方向感,原因之一在於拉人力車的男孩在向左或向右轉時指稱方向——北、南、東或西——對於後面的人來說是一個提醒。他們從來不犯錯誤。朱頻也形成這樣的習慣。坐在人力車上,他喜歡對車夫說「往東」、「往西」。 在大街的後面是許許多多的胡同或小巷,這也是北京生活最迷人的地方之一。如果說大街是直的,那麼胡同就不是,這些胡同的名字上生土長,稀奇古怪,比如說牛尾胡同、甜井胡同和小啞巴胡同。胡同和平寧靜,因為房子矮,所以有鄉村的情調。這裡一些是普通人家的房子,一些富貴人家的大宅院和一些有花園的房子有時也隱藏在不起眼的入口之中。只有人力車的聲音、旅行者的腳步聲與縹緲而高亢的叫賣聲偶爾會打破胡同的平和與安寧。 胡同中的每種小販都有自己特有的吆喝方式和肩扛的行頭。白天,肉販、魚販和水果販方便了家庭主婦。一些小販收集廢舊瓶子。一些小販賣給家庭婦女小東西——針線、紐扣、絲帶和化妝品——還有各種糖果和各種小孩玩具。這些小販用一根棒敲擊一個小手鼓吆喝買賣;小販用的棒彎曲,由絲線將小金屬頭懸在棒的兩頭,來回擺動,快速而有節奏地敲打在鼓上。一個大而沉悶的聲響表明那是路邊理髮師,擔子的一端火爐上燒著一盆熱水,另一端是為顧客服務的工具箱,刮胡刀和毛巾擺放在工具箱的抽屜裡。 在夜晚,小販的叫賣聲總是那麼優美,那麼富有韻律感,叫賣聲各不相同。朱頻學會分辨每一種叫賣聲,為了聽到賣冰糖葫蘆或粘糖的野山楂的小販叫賣聲,他常常睡得很晚。夜晚寧靜,然而有時也不這樣。喜鵲和烏鴉長久以來在東面空地的大樹上安了家。不一會兒他會聽到細小的空空聲,那是賣葫蘆的小販。幾分鐘後他會聽到遠處傳來有節奏的賣元宵小販的吆喝聲,小小的圓圓的湯圓在熱水裡翻滾,這種聲音是小販用湯匙敲擊碗發出來的,兩件東西由一隻手拿著,好像一個西班牙舞者在打響板。這些賣消夜的小販叫賣聲低沉、柔和而幽遠,他們為夜晚的寧靜增添了意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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