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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活的藝術 一、日常的娛樂(2)


  吾們又在他的談論婦女「衣衫」一節中,獲睹他的慧心觀察:

  婦人之衣,不貴精而貴潔,不貴麗而貴雅,不貴與家相稱而貴與貌相宜。綺羅文繡之服,被垢蒙塵,反不若布服之鮮美,所謂貴潔不貴精也。紅紫深豔之色,違時失尚,反不若淺淡之合宜,所謂貴雅不貴麗也。貴人之婦,宜披文采,寒儉之家,當衣縞素,所謂與家相稱也。然人有生成之面,面有相配之衣,衣有相稱之色,皆一定而不可移者。今試取鮮衣一襲,令少數婦人先後服之,定有一二中看,一二不中看者,以其面色與衣色有相稱不相稱之別,非衣有公私向背於其間也。使貴人之婦之面色不宜文采而宜縞素,必欲去縞素而就文采,不幾與面為善乎?故曰不貴與家相稱而貴與面相宜。大約面色之最白最嫩與體態之最輕盈者,斯無往而不宜。色之淺者顯其淡,色之深者愈顯其淡,衣之精者形其嬌,衣之粗者愈形其嬌,此等即非國色,亦去夷光王嬙不遠矣。然當世有幾人哉?稍近中材者,即當相體裁衣,不得混施色相矣……

  記予兒時所見,女子之少者,尚銀紅桃紅,稍長者尚月白。未幾而銀紅桃紅皆變大紅,月白變藍。再變出大紅變紫,藍變石青,迨鼎非以後,則石青與紫皆罕見,無論少長男婦皆衣玄矣。

  ——李笠翁《閒情偶寄》<聲容部>

  ◇

  於是李笠翁接著大事讚揚玄色之功用,因為玄色是他所嗜愛的顏色,所以他說:玄之為色,其妙多端,面白者衣之,其面愈白,面黑者衣之,其面亦不覺其黑;年少者衣之,其年愈少,年老者衣之,其年亦不覺甚老。貧賤者衣之,是為貧賤之本節,富貴者衣之,又覺脫去繁華之習。又說此色以其極深,故能藏垢而不顯,使貧家衣此,可較耐穿。至富貴之家,凡有錦衣繡裳,皆可服之於內,風飄袂起,五色燦然,使一衣勝似一衣,非止不掩中藏,且莫能窮其底蘊。娓娓動聽,真是韻味無窮。

  又在另一節中,他給我們講「睡眠」。這是談論午睡藝術的最美麗文字:

  午睡之樂,倍於黃昏。三時皆所不宜而獨宜於長夏,非私之也。長夏之一日,可抵殘冬之一日,長夏之一夜,不敵殘冬之半夜。使止息於夜而不息於晝,是以一分之逸,敵四分之勞,精力幾何,其能堪此?況暑氣鑠金,當之未有不倦者。倦極而眠,猶饑之得食,渴之得飲,養生之計,未有善於此者。午餐之後,略踰寸晷,俟所食既消,而後徘徊近榻,又勿有心覓睡。覓睡得睡,其為睡也不甜。必先處於有事,事未畢而忽倦,睡鄉之民,自來招我。桃源天臺諸妙境,原非有意造之,皆莫知其然而然者。予最愛舊詩中有「手卷拋書午夢長」一句。手書而眠,意不在睡,拋書而寢,則又意不在書。所謂莫知其然而然也。睡中三昧,惟此得之……

  ——李笠翁《閒情偶寄·頤養部》

  ◇

  待人們懂得李笠翁所講的「睡眠」的藝術,那時人們才不愧以文明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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