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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國人的性格 超脫老猾(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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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所有的中國人在成功時都是儒家,失敗時則是道家。我們中的儒家建設、奮鬥;道家旁觀、微笑。一個中國人在位時說道論德,閒居時賦詩作詞,並往往是頗為代表道家思想的詩詞。這就是為什麼差不多所有的中國文人都寫詩,為什麼他們幾乎所有的集子中,詩歌占了大部分的篇幅,並且是較散文寫得好的。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道家思想像嗎啡一樣能神奇地使人失去知覺,於是便有神奇的鎮定作用。它減輕了中國人的頭痛病與心臟病。道家的浪漫主義,它的詩歌,它對自然的崇拜,在世事離亂時能為中國人分憂解愁,正如儒家的學說在和平統一時作出的貢獻一樣。這樣,當肉體在經受磨難時,道家學說給中國人的心靈以一條安全的退路,一種寬慰。僅僅道家的詩歌就可使儒家嚴格的生活模式變得可以忍受,它的浪漫主義使得中國文學不至於變成只是為帝王歌功頌德,或一般道德說教那樣的陳詞濫調。所有好的中國文學,所有有價值的、可讀性強、能使人心靈欣慰的中國文學,基本上都充滿了道家精神。道教與孔教是使中國人能夠生存下去的負正兩極,或曰陰陽兩極。 中國人在本性上是道家,文化上是儒家,然而其道家思想卻更甚於儒家思想。作為一個民族,我們偉大到可以根據揚善懲惡的基本原則制定至高的法典,但我們也可以偉大到不信任律師,不信任法庭,95%需要訴諸法律的糾紛是在法庭外面解決的。我們偉大到可以制定相當繁縟的禮節,然而我們也偉大到可以把這些禮節看作生活這個大玩笑的組成部分:中國人舉行葬禮時的大吃大喝,鑼鼓喧天,即可證明這一點。我們偉大到可以聲討罪惡,但同時對罪惡又可以無動於衷,不感到大驚小怪。我們偉大到可以發起一系列的革命運動,但也偉大到善於和解,並回頭再重複以前所反對過的統治制度。我們偉大到可以精心製作一套完整的對官員進行彈劾的制度、行政管理制度、交通制度、圖書閱覽制度,但我們也偉大到可以打碎所有的制度,不理睬這些制度,繞過這些制度,和制度開玩笑,駕馭這些制度。我們並不給大學生們講授政治學課,教他們政府應該如何工作,我們只讓他們看看我們市政府、省政府、中央政府實際在做什麼就可以了。不實際的理想主義對我們毫無用處,因為我們對空想的神學缺乏耐心。我們並不教導我們的青年成為上帝的兒子,但我們教他們做一個清醒正常的人。因此,我們才相信中國人基本是人文主義者,基督教在中國註定要失敗,除非它改頭換面得令人難以認出本來面目,否則不可能被人接受。基督教教義中確能為中國人接受的部分是基督的訓諭「像鴿子一樣無害於人」,但是要「像蛇一樣機智」。因為這兩項品德——鴿子一樣的溫柔與蛇一樣的機智——正是超脫老猾者的特徵。 一句話,我們既認識到人類努力的必要,又承認人類努力的徒勞,這種總的心態使人傾向於發展一種消極防禦策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這個原則下,中國的人與人之間的所有裂痕都得以彌補,所有的計劃都得以調整,所有的改革方案都被打了折扣,直至有了和平,每人碗中都有了飯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我們的另一個諺語,意思即英語的「不要惹事」,「別去惹醒睡著的狗」。 於是中國人就這樣地生活著,極少鬥爭,也極少反抗。這就發展了某種平靜的心靈,使得人們能夠忍氣吞聲,並與自然和諧一致。這也發展了某種防禦策略,這種防禦策略比進攻策略還可怕。你到一餐館就餐,饑腸轆轆,飯菜卻遲遲不來,你可以再喚飯店的夥計,如果他態度粗暴,你可以找飯店經理髮點脾氣。但是如果他嘴上非常文雅他說,「來了、來了」,但是腳上卻一動不動,你簡直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做點祈禱,或者也非常文雅地罵幾聲。簡而言之,這就是中國人消極方面的力量。這種力量,只有領教最多的人才最能欣賞,這就是超脫老猾者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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