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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兩個中國女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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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 芸】 在《浮生六記》中,一個不出名的畫家描寫他夫婦的閨房中瑣事的回憶。他倆都是富於藝術性的人,知道怎樣儘量地及時行樂。文字極其自然,毫無虛飾。我頗覺得芸是中國文學中所記的女子中最為可愛的一個。他倆的一生很淒慘,但也很放蕩,是心靈中所流露出來的真放蕩。他倆以享受大自然為怡情悅性中必不可少的事件。以下三節描寫他倆怎樣度那快樂的牛郎織女相會節,和中元節,以及怎樣在蘇州過夏。 是年七夕,芸設香燭瓜果,同拜天孫于我取軒中。余鐫「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圖章二方,余執朱文,芸執白文,以為往來書信之用。是夜月色頗佳,俯視河中,波光如練。輕羅小扇,並坐水窗,仰見飛雲過天,變態萬狀。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間,亦有如我兩人之情與否?」餘曰:「納涼玩月,到處有之,若品論雲霞,或求之幽閨繡闥,慧心默證者固亦不少。若夫婦同觀,所品論者恐不在此雲霞耳。」未幾燭盡月沉,撤果歸臥。 七月望,俗謂之鬼節,芸備小酌,擬邀月暢飲。夜忽陰雲如晦,芸愀然曰:「妾能與君白頭偕老,月輪當出。」餘亦索然。但見隔岸熒光明滅萬點,梳織于柳堤蓼渚間。餘與芸聯句以遣悶懷,而兩韻之後,逾聯逾縱,想入非夷,隨口亂道。芸已漱涎涕淚,笑倒餘懷,不能成聲矣。覺其鬢邊茉莉,濃香撲鼻,因拍其背,以他詞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妝壓鬢,不知此花必沾油頭粉面之氣,其香更可愛,所供佛手,當退三舍矣。」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無意間,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須借人之勢,其香也如脅肩諂笑。」餘曰:「卿何遠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愛小人耳。」 正話間,漏已三滴,浙見風掃雲開,一輪湧出,乃大喜,倚窗對酌。酒未三杯,忽聞橋下哄然一聲,如有人墮。就窗細矚,波明如鏡,不見一物,惟聞河灘有只鴨急奔聲。餘知滄浪亭畔有溺鬼,恐芸膽怯,未敢即言。芸曰:「噫!此聲也胡為乎來哉?」不禁毛骨皆悚。急閉窗攜酒歸房,一燈如豆,羅帳低垂,弓影杯蛇,驚神未定。剔燈入帳,芸已寒熱大作,餘亦繼之,困頓兩旬 ;真所謂樂極災生,亦是白頭不終之兆。 ◇ 這書中可算是充滿著美麗風雅,流露著對大自然的愛好。以下這段在蘇州過夏的記錄可見一斑: 遷倉米巷。余顏其臥樓曰賓香閣,益以芸名而取如賓意也。院窄牆高,一無可取。後有廂樓通藏書處,開窗對陸氏廢園,但有荒涼之象。滄浪風景,時切芸懷。 有老嫗居金母橋之束,埂巷之北,繞屋皆茶圃,編籬為門。門外有池約畝許,花光樹影,錯雜籬邊。其地即元末張士誠王府廢基也。屋西數武,瓦礫堆成土山。登其巔可遠眺,地曠人稀,頗饒野趣。嫗偶言及,芸神往不置。…… 越日至其地,屋僅二間,前後隔而為四,紙窗竹榻,頗有幽趣。老嫗知余意,欣然出其臥室為賃,四壁糊以白紙,頓覺改觀。於是稟知吾母,挈芸居焉。 鄰僅老夫婦二人,灌園為業,知余夫婦避暑于此,先來通殷勤,並釣池魚,摘園蔬為饋。償其價不受,芸作鞋報之,始謝而受。時方七月,綠樹陰濃,水面風來,蟬鳴聒耳。鄰老又為制魚竿,與芸垂釣于柳陰深處。日落時登土山,觀晚霞夕照,隨意聯吟,有「獸雲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蟲聲四起,設竹榻於籬下。老嫗報酒溫飯熟,遂就月光對酌,微醺而飯。浴罷則涼鞵蕉扇,或坐或臥,聽鄰老談因果報應事。三鼓歸臥,周體清涼,幾不知身居城市矣。籬邊倩鄰老購菊,遍植之。九月花開,又與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來觀,持螯對菊,賞花竟日。芸喜曰:「他年當與君卜築於此,買遶屋茶園十畝,課僕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繡,以為詩酒之需。布衣茶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計也。」餘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而知己淪亡,可勝浩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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