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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這時候有幾個法國水手進來了,叫了一杯酒,站在櫃檯邊,點一張留聲機的唱片,開始唱起歌來。韓星站起來聽音樂,不久就幫水手們選擇自己喜歡的唱片。她和他們談得很起勁,並且隨音樂的節拍搖頭打手。

  杏樂懊惱極了,她居然拋下自己,去陪不相識的水手。兩個人單獨會面的機會對她根本不算什麼。他迫不得已,只好上前參加。她正盯著他們制服上的徽章,問他們是什麼意思。過了一會他們轉到一家酒吧去喝酒。韓星發現,杏樂送給她的一個銀質打火機不見了,上面還刻著她的名字呢。她氣瘋了。她記得借給一個水手,他卻不承認。他們走回咖啡廳來找。水手終於拿出來,說他是在一個花瓶上揀到的。

  如果有什麼事比沙灘那一夜更叫杏樂傷心,那就是這一次約會了。也許她寧願陪陌生的水手,表白她是自由身;也許她根本不在乎,希望他死心。

  他提議到「大世界」娛樂中心,裡面有射擊長廊、藝品店、飲料攤、冰淇淋中心、電影院和舞廳。那是馬來青年和女友常去的地方。男女面對面,隨著鼓聲和尖銳的樂聲起舞、拍手、前後踏步。但是身子絕不接觸;這是熱帶興起的一種舞蹈,因為天熱流汗,根本不想擁抱在一起。

  「但是我剛剛去過了。」韓星說。

  「那我們出去吃飯,地方隨你挑。」

  「抱歉,我和一個朋友約好了飯局。你不介意吧?」

  「絕不會。」杏樂說,心情卻像鬪敗了的公狗。

  他說,那他就回家了。她還不想走,她要等著外出吃飯呢。

  杏樂心中充滿孤寂。他從來沒有這樣被女孩子蔑視過。但是他知道自己少不了她。除了韓星,他不可能再愛別人。

  他在叔叔家吃晚飯。心都要碎了。他回房打算看書。但是注意力無法集中。他要見韓星,看她的面孔,聽她的聲音。他等到十點,決定到她家再找她一次,一定要和她談談。他告訴叔叔說要出去。叔叔看他失魂落魄,也沒有問什麼。如果韓星陪朋友吃飯,這時候一定回家了。

  他到她母親家,聽說她還沒有回來。使他更失望,更寂寞。

  他走遍所有夜總會,希望找到她,逼她一起回來。但是一點影子都沒有。

  最後,他回到他們最喜歡的咖啡店,認為她或許會在那兒。她果然在那裡,陪一位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朋友!一個中等身材、運動型的法國青年。

  她看他進來,有點吃驚,卻毫無窘態。她對她朋友低聲說,杏樂是她從前的愛人。她為兩人介紹了一番。法國人用亮晶晶的雙眼看看他。他似乎覺得很有趣。他們相互微笑。留聲機正播著一首非洲歌曲:「甜心,我愛你。」

  三個人轉到隔壁的酒吧,他們始終很友善,韓星偶爾和法國人說話,偶爾和他談談。聽說那邊有餘興節目。他們等到半夜。顧客很少,餘興節目還沒有開始。

  韓星隨著法國人回到咖啡館,閑站在一邊。杏樂自知礙眼,就說要回家了。

  法國人聽到這個好消息,忙說,「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韓星說:「他有車子。」

  「不,謝了。」杏樂推辭著說。

  他們走出門,站在廣場角落裡。法國人有點不耐煩了。他說:「那麼再見囉,」開始陪韓星走開。杏樂說聲再見,佇立在那兒,看他們要去哪裡。他倆沒登上法國人的汽車,卻手拉手逛向公園。杏樂眼看著意中人在另一個男士的懷抱裡消失在暗處。真無恥!

  杏樂心寒到極點。他不必疑惑,不必躊躇。原來這就是韓星的真面目。他認為兩人的關係已經完了。

  突然他想起「獨立」這個字眼。是的,她渴望脫離他而獨立,正如他自己不想依賴叔叔一樣。

  第二天他做了一件最瘋狂的傻事。他整夜翻來覆去睡不著。一大早醒來,馬上想起韓星。他覺得還有未盡的事宜。他一定要見韓星,做一個了斷。

  八點左右,他希望陪她吃早餐。沒想到走近她家,卻看見一輛汽車停下來,韓星跨出車門。

  那位法國人坐在駕駛座上,笑得好開心。

  她一點都不難為情。表情又幸福又愉快。

  「進來吧。我剛回來。」

  「不了。我剛好起得早些,路過這裡。」

  「有什麼話要說嗎?」

  「沒有。」

  這時候車裡的法國人露出勝利的微笑。他揮揮手,把引擎換到第一文件,疾駛而去。

  杏樂回頭走了一段路,搭上巴士,到辦公廳上班。

  那天早上的遭遇使杏樂的愛情美夢完全熄滅了。他們的愛情就連肉體的基礎都談不上;她對他吝嗇異常,卻肯通宵陪陌生的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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