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語堂 > 賴柏英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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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他看到真正的柏英,她內在的性格。一切都那麼真摯,誠懇,而又自然,使他覺得她頗有高貴的氣勢。 她起身的時候,面色很愉快,跑到白泥地的一邊坐下來。神情鎮定地說:「我現在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剛剛把我的打算告訴祖父。我若能清清楚楚對祖父說,我就知道他會同意,我若不大敢告訴他,就表示他不會答應。」 「你常常和祖父說話?」 「不常。但是每次要做決定,我總是單獨到這兒來,我要和他單獨在一起。他什麼都懂。」 「你現在就不是單獨一個人。」 「不要擾亂我的心情。和你在一起,我可以自覺是一個人,和別人就不行。」 「當然你也和甘蔗來過。」 「是的,清明時節。但是不像這樣。你是我孩子的父親。就憑這一點,我會永遠愛他。罔仔長大,我也要帶他來。他應該知道祖父的偉大。只要他記得這一點,他就不會走錯路。奇怪,這兒有些基督徒居然不拜祖先。我真不懂。」 「我也不懂。他們說,相信人靈不朽是迷信。」 柏英從來沒聽過這種理論。她嚇壞了。「他們真的這麼想?」 「喔,也不完全這樣。在某一方面,他們又主張靈魂不朽論。但是你若不准和死去的親人溝通,當然就是不相信靈魂永生了。如果靈魂不朽,你一定想和他們說話,侍奉他們,牢記他們和他們在世一樣。」 「誰忍得住呢?真的?這是我所聽過最怪的理論。你知道他們還在,不盡盡心意。」 「喔,」杏樂說:「就是嘛。他們說我們不信神,我們說他們不信神。」 柏英說:「我絕不讓罔仔長大有這種怪念頭。」 他握住她的手說:「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當然。只要我辦得到。」 「我有一個大問題。如果你肯照顧我母親,我真是感激不盡。拿上個月來說吧。她在鷺巢,有罔仔做伴,生活好快樂。」 「是啊,她真的起色不少。」 「她說你每天早上天一亮就泡一杯茶給她。這種小事對老人家具有很大的意義。」 「在我來說,根本不費事。我以前也替祖父泡。」 「你知道,我沒有盡兒子的責任,把母親一個人丟在這裡。她也不可能跟我姐姐住,因為她的婆婆和他們住在一起。我們很樂意償付母親的保養費。」 「別說笑話了。你母親和我母親不是堂姐妹嗎?」 「我不是指房錢。我是說我們有點財物。我母親可以好好報答你們。」 「交給我辦好了。阿姨很喜歡罔仔。我和母親談談。她們兩個人都是寡婦。有什麼不好呢?我會替她收拾一個好房間。」 杏樂聲音都顫抖了。「真的?」 「當然。上面空氣好多了。整天又有人可以說話。」 「喔,柏英!」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按一下。「她把你看成親生女兒一樣。我會不時寄點錢給她。」 柏英握握他的手,簡單地說了一句:「交給我辦。我們還是回去吧。」 他們顧著談話,沒有注意到天全黑了。柏英的眼睛慣在暗處看東西。 「記得小溪的那一夜吧?」她輕輕鬆松說出來,使他很意外。 「是的,我永遠記得。」 「你在新加坡還記得我嗎?」 「柏英,」他對她說:「除了母親,你是我最親愛的人。我一直把鷺巢那張發黃的照片掛在牆上。你和我,背影在一起。記得嗎?」 「喔,那一張!只照到我們的背。」 「那張照片永遠刻在我腦海,刻在我靈魂深處。」 他們沒有捉到愛情,但是彼此都很快樂。回到杏樂家,母親正在等他們吃飯。餐桌上,他們把這一番安排告訴杏樂的母親,她很高興說:「杏樂,你是一個好兒子,能替我想到這些。」 柏英說:「你有罔仔可以做伴,每天早上還沒起床就聽得見雞叫。你不是說,山上的雞啼由穀底傳回來,比較好聽嗎?」 「是啊,我記得說過。」杏樂的母親說。 「那就來嘛。你每天都聽得見。杏樂,我打賭你在新加坡沒聽過雞啼。」 「喔,」杏樂慢慢說:「不能算真正聽過,對不對?」 柏英立刻回嘴:「除非由半哩外聽到,雞啼是不會好聽的。真奇怪。也就是說,要有開闊的空間,你們住的那些都是密密集集的房子就是不行。」 這段話雖然沒什麼重要,對杏樂卻有很深的影響。後來簡直變成玩笑話了,因為柏英一直問他在新加坡有沒有聽過雞叫。 那天晚上,杏樂拿著火把護送到她家竹籬外。然後單獨走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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