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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姚木蘭痛悼愛女 孔立夫橫遭拘囚(4)


  「我告訴你。他是個科學家,是個生物學家。他研究樹木和昆蟲。他和政治沒有關係。他天天在實驗室裡研究生物。」

  陳三因為當過警察,知道警察辦案子的規矩,也跟了進去。

  警官見這位太太在丈夫被逮捕之後還這麼沉靜,十分詫異。她給他看顯微鏡,玻璃片,標本,還有她知道那些毫無危險性的文稿。

  莫愁拉開抽屜說:「這些是他寫的文字。您若要帶走,就請帶走。我跟你說,他沒有犯罪,他是很清白的。」

  陳三說:「您應當帶幾本書,好做證物向上峰報告。」

  警官問:「你是誰?」

  「我以前也做過警察。」

  警官覺得好像見了一家人,就問他:「你現在在這兒做什麼事?」

  「我看管花園兒。孔先生犯了什麼罪?」

  「不是共產黨還有什麼呢?」

  莫愁說:「我們有這麼一座大王府花園兒,幹嘛我們贊成共產?」

  警官說:「有人說壞話。我想孔先生一定有不少有勢力的朋友。有那種朋友就好了。」他好像態度已然好轉。

  那位警官吩咐他的助手帶著那些文稿和幾本書,他和莫愁說:「太太,打擾您,真對不起。我這是當官差。我看有您這麼一位太太的男人,不會是共產黨的。您要找有勢力的朋友給他說幾句話。再見。」

  莫愁和陳三把警官很客氣的送走,回到家裡。他們發現木蘭已經昏過去,環兒和立夫的母親正用一塊涼毛巾抹她的前額,好使她蘇醒過來。木蘭的臉蒼白,嘴唇顯得死灰。阿非,寶芬,馮舅媽,已經都進來,屋裡亂做了一團兒。但是莫愁知道事情的緩急,她對陳三說:「趕緊去看傅先生傅太太,讓他們快來。我給華太太打電話。」

  她低下頭看著姐姐說:「阿滿的事她已經太傷心,太累了。這幾天她臉上就顯得好蒼白。」這樣,在表面兒上,算把木蘭的昏暈過去解釋了一下兒。

  立夫的母親恐怕莫愁流產,就對她說:「你要小心。不要太激動不安。」

  莫愁說:「媽,我知道小心。」她向來相信妊娠期間女人心理狀態對嬰兒的感應。她避免見畸形怪狀的東西和殘廢異乎正常的人,她只做靜靜的針線活,閱讀聖賢的傳記,心中也摒棄邪念,常常歇息。雖然孩子還沒生下來,似乎她已經與孩子共同生活了。

  但是今天早晨,她沒有掉一滴眼淚,那確不是普通的克制可以收效的,那是由於她的理性,她知道那是應當採取行動的時刻。

  華太太的古玩鋪沒有電話,不過古玩鋪對面一家裁縫店有,那家的電話華太太可以用。莫愁打過去,請裁縫店去叫華太太,華太太答應立刻跑去見齊百石老先生,齊先生住的地方離華太太很近,走十分鐘就到。

  寶芬進來說:「我父親認得王世珍。阿非,你最好立刻去告訴我父親立刻找王世珍接頭。」王世珍老先生,今年八十歲,在清朝做過官,現在正為了國家的太平,盡力調解各軍閥派系,使之和平共處,免啟戰端,在北京無政府的情況之下,他充任地方臨時和平維持會的會長。

  現在莫愁又轉過身去看姐姐。環兒說:「要不要去叫蓀亞?」

  莫愁說:「不要嚇唬他。叫木蘭也歇息一會兒吧。」

  木蘭這時漸漸蘇醒過來,也許聽見她們說話,但是一直沒說什麼。現在莫愁低下頭跟她說話。木蘭睜開了眼睛,看見妹妹的臉正在自己的臉上。

  「你現在怎麼樣了?」

  木蘭向四周圍一打量,看見別人也在,她說:「我現在好一點兒了。最近心臟有點兒弱。」

  莫愁大聲說:「你要特別小心。這幾天你的臉色就那麼灰白。今兒你一進來,臉就一點血色也沒有。」

  木蘭以無限的柔情看了看妹妹,然後又把眼睛合上。

  華太太一會兒打電話來,說齊白石老先生沒在家,她已經留下話。木蘭一能坐起來,她說要和妹妹一起吃午飯,叫環兒給蓀亞打電話,告訴他立夫被捕的消息,並且叫蓀亞過來,商量商量事情該怎麼辦。

  蓀亞來了,看見木蘭的眼睛腫腫的,臉蒼白得沒有血色。華太太已經到了,她看了兩姐妹,什麼事情也逃不過她那兩隻聰明銳利的眼睛。內心十分敬佩莫愁遇到這種急事,還能那麼泰然從容。她們正吃飯,齊白石邁著笨重的腳步走了進來,他說他要給幾個朋友打電話,那幾個朋友可能會幫得上忙。不過他認為最有用的還是傅增湘先生。因為傅先生是前任的教育總長,又是立夫的好朋友。下午寶芬的父親來說他已經見到王世珍老先生,王老先生答應盡力把立夫保釋,事情看來有了希望。後來傅先生來說,他已經看見立夫和警察局長,可以擔保不會立刻有什麼危險。有關被懷疑到是共產黨的案子,一定經過警察局和軍事法庭辦理。他說警察局長很知道立夫的有利的關係。有人曾經密告立夫,但是沒有正式的原告。

  大約六點鐘,黛雲走來。吃晚飯的時候兒,警察又來了,但是那個警官沒有來。管這件事情的這個新警察,是個又矮又醜的小警官,眼睛細得成了一條線。他拿的命令是逮捕陳三和環兒。

  蓀亞問逮捕的理由。

  這個警官很粗暴的說:「我們有拘捕令來逮捕這個男人和姑娘。他們若是共產黨,那就要槍斃;他們若是善良百姓,當然會放回來。」

  環兒的母親開始哭,她說:「為什麼運氣這麼壞?一天抓我兩個孩子走!他們若是放不出來,我也不要活了。」

  蓀亞想辦法安慰她。那個矮個子警官一眼看見黛雲,他說:「這一家怎麼這麼多剪髮的女人。這恐怕是個共產黨的窩吧。你最好也跟我去回話。」

  黛雲大怒說:「什麼?逮我?你軍閥的走狗!」矮子警官說:「哼!好哇!你是想找逮捕了。我不想帶你走也不成了。」他轉身向那個警察喊說把那兩個剪髮的姑娘(黛雲和環兒)帶走。

  蓀亞問:「你有什麼證據沒有?」

  警官回答說:「當然有證據。你想我們閑著沒事幹各處亂抓善良的老百姓嗎?」

  陳三的手槍交給了警官,自請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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