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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終身有托莫愁訂婚 親子被奪銀屏自縊(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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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年,不論年長年少,都要拜年。這種習慣,今年對木蘭當然很不方便,所以她和家裡人在曾家都沒停留多久,但是曾太太、曼娘,和桂姐到姚家來,卻和木蘭以及她家裡人說了很久的話。曾家的兒子們應當來姚家向姚先生夫婦拜年。 木蘭則藏起來,不和他們相見,招得姐妹向她取笑。年假過完,木蘭又去上學,心情沉重。她姐妹不在家,姚太太抱怨家裡太寂寞,阿非除去和紅玉玩耍之外,也不能找別人玩兒。姚先生不主張她們姐妹轉學,堅持她倆一定要繼續念下去,尤其是傅太太對她倆太好,一直親自照顧。結果是,木蘭和她妹妹繼續在那個學校念,一直到光緒三十四年的夏天,莫愁生病,不得不住在家裡,木蘭也就在家陪著她。那時候兒,曾家提到蓀亞的婚事,木蘭就因此輟學,準備婚禮。 在上學的時候兒,姐妹倆都是平常放假和寒暑假回家。因為離家去上學,木蘭就嘗到別離的滋味兒。立夫從來沒有公開向她們姐妹表示愛慕之意,她們也沒有像現代少女那樣享受和情人攜手外出遊玩之樂。她們從來沒和立夫通信,木蘭自然也沒有給蓀亞寫過信,也沒有接到過蓀亞的信。舊社會的禮教尚未打破,木蘭對於嫁給蓀亞一事,一向也沒有懷疑過,她是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但是春季來到,她思念立夫之情,憂傷之感,強烈到無法按捺,多麼想和他說話,多麼想聽到他的聲音。在晨間花前,在夜晚月下,或窗前讀書,或傍晚漫步,立夫在伊芳心中的影子,則揮之不去。莫愁和素丹常常看見她在花枝下的岩石上,悄然獨坐,雖然一卷在手,兩眼則茫然出神。這種心事,不能告訴妹妹,又因為妹妹的緣故,也不敢告訴素丹。素丹因為離家在外,比較自由,有時會唱唱相思的詩詞,有時也會唱唱妓女的情歌小曲兒。那些情歌小曲兒中的情意,往往是真情流露,含義至深。雖然明顯有力,感人肺腑,措詞則淺而易解,有時也難免有幾分風流浪漫。莫愁不贊成在臥室裡唱這種情歌,甚至木蘭也不贊成,因為會引人心猿意馬,神不守舍。不過木蘭開始喜愛宋詞。因為年歲輕,還不能欣賞蘇東坡的詞,像對辛稼軒、姜白石的詞那樣迷戀。她常常精讀李清照那小小的詞集《漱玉詞》。李清照那有名的「聲聲慢」,開頭兒用七對相同的字,用入聲,最後以「了得」結尾,就如梧桐滴雨,點點滴在她的芳心上: 尋尋,覓覓, 冷冷,清清, 淒淒,慘慘,戚戚! 乍暖還寒時候, 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淡酒, 怎敵他晚來風急? 雁過也, 正傷心, 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 憔悴損, 而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 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 到黃昏, 點點滴滴, 這次第, 怎一個愁字了得。 在夏天,她們姐妹看見家裡至少有表面的平靜。有些晚上體仁回家很晚,母親一直等,要等到兒子回來。體仁總是說朋友請他吃飯,不然就是請他看戲。他確是似乎有好多朋友,願意幫他造成外面應酬多的印象。有時他深夜兩點鐘才回來,發現母親坐在他屋裡點著燈等著他,他很煩惱。母親等他,因為叫丫鬟等他,為母親的不放心。所以她由自己屋裡走出來,提著一個燈籠,在別人都已經熟睡後陰鬱的清夜,獨自穿過黑暗的走廊,黑暗的庭院,要等兒子平安到家才放心。她指望拿這種真誠能感動兒子的心,使他好走正路。體仁既受感動,心裡又煩惱,求母親不要再等著他。 他說:「您不要等著我。在黑沉沉的院子裡,您若摔倒了怎麼辦?」 可是母親不聽。銀屏聽說他母親天那麼晚還等著他,心裡暗自喜悅,覺得把他留得越晚越好。心裡想這就是她用來報復以前老主母的辦法。 他回家不太晚的時候兒,看見妹妹們也在等著他。莫愁後來成為她母親守夜的固定的同伴。必要時,她可以熬夜不睡,木蘭的眼睛容易累,就先去睡覺。第二天早晨,母親睡到很晚才起來,莫愁還是照常起床。 母親私心以為體仁是在外面打牌,但是沒說出口來,父親的態度就很難說。父親顯然是認為無足重視,也許是想自己年輕時也是如此,或者把一切都歸諸命運。他以為兒子是沉溺于年輕人一般的鬼混玩樂。既然他不再上學而在學做生意,這種應酬生活也是生意人難免的。但是他不知道,而母親知道,體仁在鋪子裡已經拿了幾千塊錢。清明節後不久,體仁向他舅舅要兩千塊錢還賭債。舅舅看他要錢的次數兒越來越多,就不敢負擔這個重壓。體仁告訴他不要讓父親知道,舅舅說只要我能告訴你母親就可以。體仁拿了錢,舅舅和母親設法替他遮掩,不使他父親知道。自己不擔什麼重壓,這位舅爺就不在乎,而且還想討好這位將來姚府上下一代的繼承人;至於他不常在鋪子裡,這更沒有什麼關係。但是這條財路一開,體仁需求越來越多,每次總得要數百元。 他拿去的幾千塊錢,銀屏都用去買珠寶做衣裳,所以她穿著打扮之講究,和任何富人的太太一樣。現在她住的是正房,女房東已經搬到東屋去住。體仁對女房東也很慷慨,她現在是銀屏的結拜姐姐了。房東太太的丈夫看見家裡境況好轉,不願再到糖果水果店去做生意。但是太太勸他還是照常做事好。說有一個店鋪還可靠,有個職業總是好的。房東太太也不再接待男客人,只是把美貌魔力專獻給年輕的姚體仁。體仁發現她天資聰明,多才多藝,唱得好,說的故事也動聽。 銀屏告訴華太太,體仁若發現有許多男客人來,他會反對,因此叫華太太放棄了吧。華太太開著玩笑問,若是那麼樣兒,她應當得到什麼好處?並且問銀屏,在這件事上她幫了銀屏那麼大忙,應當給她什麼報酬。 銀屏說:「我叫他每月給你點兒什麼,那很容易。」華太太說:「我無功不受祿。我做那種事,一則是為了錢,一則也是為了樂趣。白天在屋子裡坐一整天,晚上才看見我的男人,這種日子不是人日子。我告訴你咱們倆怎麼辦。」她在銀屏耳朵邊兒低聲說了幾句話。她又說:「我知道這會讓他更高興。我懂得男人。他若玩厭了你,再去找別的女人怎麼辦?你我二人是結拜姐妹,總比他被外人分一半兒去好哇。」銀屏的野心,就是控制住體仁,使他不被他母親抓回去。那麼一來,她手裡似乎又多了一個武器。整個兒看起來,她認為讓女房東不再接待客人,這也算個合理的代價。並且銀屏也知道自己正青春年少,有恃無恐。所以有一天,體仁半玩笑半認真在銀屏耳邊兒低語,他又驚又喜,發現銀屏居然願意,他誇讚銀屏大方,並且深信銀屏是真願事事討他歡心。 這樣,這兩個女人就共同合作看緊他,總使他樂意來此香巢。他若有超過一周不來,倆人就說他移情別戀,他就起誓說此情此心,惟天可表,決不負心,決不薄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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