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語堂 > 八十自敘 | 上頁 下頁
11.論美國(3)


  羅素,雖然年事已高,還機敏靈活,目光閃亮。我記得是在朋友的公寓住宅裡遇見他的。不幸的是,他娶了一個美國菲列得爾菲亞城的小姐(大概是他第三個,也許是第四個妻子),這位妻子太以她的「爵士羅素」為榮而時時炫耀。每逢說話,她就一個人包辦。很多朋友願向羅素提問題,這位太太便插嘴代答。大家感到興趣的是聽羅素說話,沒人喜歡聽她的。所以朋友們見面也是人人感到失望。

  在Knopf Sartre夫人的公寓住宅裡和薩特(J.P.Sartre)相見,也是件新鮮事。薩特坐在一把椅子裡,我們大家都坐在地板上。我們大家都很輕鬆。他的英文說得很好。他的措詞用字極其精確,犀利而動人,但是有時他會前言不搭後語。我能想像到他在Raspail大道,一邊喝咖啡,一邊和許多崇拜他的「自覺存在論派」的小姐們閒話的神情。這些自覺存在論者創始了不擦口紅不抹粉的時尚。這種時尚後來被觀光的嬉皮遊客所採取,就成了美國現代文化的特色。他們認為萬事不如在佛羅倫斯(Horence)或是在羅馬仰身而臥,或是伏臥在地,阻礙通往大教堂的道路,使人無法通過。

  薩特否認人生有何意義,但卻力言我們為何而生活,以何為目的,全由我們自己決定。他的主張也不完全是否定一切。

  由於賽珍珠和她丈夫理查德·華爾舍,我才寫成並且出版了我的《吾國與吾民》(My Country and My people),這本書之推廣銷售也是仰賴他們夫婦。我們常到他們賓夕法尼亞州的家去探望。我太太翠鳳往往用國語和賽珍珠交談,告訴她中國過去的事情。賽珍珠把《水滸傳》翻成英文時,並不是看著原書英譯,而是聽別人讀給她,而邊聽邊譯的,這種譯法我很佩服。就像林琴南不通英文,譯司哥德的《撒克遜劫後英雄傳》和《天方夜譚》時的情形一樣。賽珍珠對收養美國父親韓國母親生的孩子,很感興趣,後來又收養印度嬰兒。她有一個農場養牛。收養嬰兒與扣減所得稅有關係。

  賽珍珠懂中國話,說得也流利,她父親曾在中國做傳教士,她是隨同她父親Knickerbocker在中國生活,先是在安徽,後來到南京,她算是在中國長大的。後來她嫁給Lossing Buck教授,所以她對中國老百姓和中國的風俗,還有相當的瞭解。但是我發明中文打字機,用了我十萬多美金,我窮到分文不名。我必須要借錢度日,那時我看見了人情的改變,世態的炎涼。人對我不那麼殷勤有禮了。在那種情形下,我看穿了一個美國人。後來,我要到南洋大學去做校長,給賽珍珠的丈夫打了一個電報,告訴他我將離美去就新職。他連麻煩一下回個電報也不肯。我二人的交情可以說情斷義盡了。我決定就此絕交。那是在我出版了抗戰遊記《枕戈待旦》(The Vigil of a Nation)之後。在Prentice Hall出版公司向我接洽,說我寫什麼他們都願出版之時,賽珍珠這位丈夫正在出版我的《朱門》(Vermilion Gate)。我斷了二十年的交情,寫出了小說《奇島》(The Unexpected Island),這出乎每個人的意料。在外國我出書,John Day出版公司一般都是保持百分之五十,但經朋友Hank Holzer夫婦幫助,我把一切權利都收了回來。有一次賽珍珠去看我,其實主要是看我何以度日,我們的友情沒再恢復。

  賽珍珠急於和共產黨搭線,好和別人共同「前進」,她從未到臺灣來過,我想臺灣也不歡迎她。在一九七二年,她想辦護照前往中國大陸去看看共產黨統治下的中國。但是共產黨政權知道她若與中國農民交談,會對中國大陸瞭解得太多,拒絕她前往。此後不久她就去世了。賽珍珠畢竟還是保持中立的態度,她並不是共產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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