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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秋琴平日真用功,」阿波哥稱讚說,「一天到晚總是看報讀書。現在新名詞真多,你說的話我們從來沒有聽見過。」

  「我倒懂得一點的,」華生應聲說。「不過階級兩字這樣解說,我不大同意。我以為窮人不見得個個都是好的,富人也不見得個個都是壞的。你說是嗎?……」

  「你最好多看一點書,慢慢會明白的。」

  「我現在不大有工夫,」華生回答說,「你不曉得我現在正為了一件事情苦惱得厲害呢。」

  「我曉得,老早就曉得了,」秋琴笑著說。「但願你早點成功呀,華生,我們等著那日子喝杯……」

  「什麼?你也曉得了?你曉得的是什麼呢?」華生驚詫地問。

  「不必問,也不必說了。就是那事情……但你得努力,並且小心,這也是一種鬥爭……」

  「好,」華生笑著回答,「就算是一種爭鬥——一種鬥爭吧,你們且看我的勝利……」

  他說著走了。一種強烈的熱情在他的心裡擊撞著,他需要立刻見菊香。

  菊香已經完全是他的。他們兩個人的心緊緊地連成一個了。她的父親的反對,他的阿哥的不同意,阿波哥認為不能成功,以及其他的人所造的惡劣謠言,——這種種能夠使他和菊香分離嗎?不,決不,他相信。他甚至得意地微笑著,想對大家說出一句這樣的話來:

  「我們的姻緣是前生註定的!」

  葛生哥不同意,不照著他的意思請媒人去說合,同時想給他另外做媒了,他回去將怎樣對他說呢?自然,他不照他的意思是可以諒解的,但可不能讓他請媒人往別家去做媒。他覺得他現在就該老早阻止他了。那不是好玩的事情,媒人說來說去,兩邊家長同意了,當事人卻出來反對。他和菊香的事情且留待慢慢解決,他決定先對阿哥堅決地說出「不要別的女人」的意思來。

  「只要菊香!不然就一生不結婚!」他早已打定主意了。

  「哈哈哈哈……」

  一陣尖利的笑聲忽然沖進了華生的耳內,他驚詫地仰起頭來,迎面搖搖擺擺地來了一個風流的人物。

  阿珊!阿如老闆的第二個兒子!……

  華生這時才注意出自己已經走到了傅家橋上,而阿珊仿佛正是從街的東頭,菊香的店鋪裡出來的。

  「唔,你在這裡,華生!」阿珊略略停了一下腳步,驕傲地譏笑似的說,「你們成功了……」

  「什麼?……」華生站住腳,憤怒地問,捏緊了拳頭。

  「哈哈哈哈……沒有什麼,」阿珊看著,飄灑地從他身邊挨了過去,「你好,你們好……好到老……」

  華生憤怒地轉過身去,阿珊已經過了橋,立刻走進豐泰米店了。一股可厭的酒氣刺著他的鼻子。

  「這小鬼!……」華生喃喃地罵著,望了一會豐泰米店,又轉過身,朝街的東頭望了去。

  原來市集已經散了,街上很清靜,一個長頭髮的人站在寶隆豆腐店的門口,後面立著一個瘦削的女孩,他們正朝著橋上望著。華生一眼望去就知道是菊香父女兩人。

  他不由自主地往街的東頭走了去。

  「哈哈……你好,華生,剛才你阿嫂還到這裡找你呢,說有極其要緊的事情,你趕快回去吧……」朱金章露著假笑,帶著一股醺醺的酒氣,就在店門口擋住了華生。

  華生驚詫地望了一望他的面色,望了一望店堂。他沒有看見菊香。

  「好,我就回去……」華生回答著,「菊香好了嗎?」

  「很好,很好,謝謝你,生病的時候全靠你幫忙,」朱金章非常客氣的說。「她一早到親戚家裡去了,怕有幾天耽擱呢。」

  「唔?……」華生疑惑地走了,重又往店堂內望了一望。

  店堂內沒有一個人。方桌子上擺著一些吃過的碗碟,菜蔬似乎是好的,有魚肉海味。三雙筷子,三個酒杯。

  華生匆忙地走著,一面起了很大的疑惑。

  朱金章酒氣醺醺,他的店裡又擺著酒菜,顯然是在這裡喝的。阿珊也帶著一股酒氣,在哪裡喝的酒呢?他剛才沒有十分看清楚,但仿佛是從寶隆豆腐店出去的。難道他也在這裡喝酒嗎?三雙筷子,三個酒杯,另一個是誰呢?店裡的夥計是沒有這資格的,這不是便飯,況且有阿如老闆的兒子在內,有資格的只有菊香一個人。

  「她一早到親戚家裡去了,」朱金章是這樣說的。

  然而他剛才站在橋上卻明明看見朱金章後背站著一個女人,瘦削的身材,極像是菊香。

  那真的是她嗎?為什麼他到得店門口就不見了呢?不是她嗎?剛才他看見的又是哪個?而且又為什麼要躲避他呢?

  菊香到親戚家裡去了,這很難相信。她似乎沒有親戚的,而且病剛剛好,正需要休養,怎會出去呢?

  是朱金章騙了他嗎?但他對他的態度是很好的。他為了菊香的病向他道謝。他以前也很感激他盡力幫助他女兒。他願意把菊香嫁給阿珊,但他對華生也不壞,雖然看不起他的窮。菊香會給他管店算賬做買賣,是靠的華生的幫助,朱金章很明白。這次菊香的病能夠死裡逃生,是靠的華生,朱金章也明白的。結婚是另一件事。通常他和菊香見面,朱金章從來不曾反對或阻礙過。

  「今天自然也不會的,」華生想。「也許我站在橋上心裡生著氣,看錯了。說不定菊香真的出了門,店堂裡的酒席,是別家店鋪裡的人和朱金章吃的,沒有阿珊在內……」

  他已經到了家。他忽然記起了朱金章的話,說阿嫂在找他,有很緊要的事,他的心不覺忽然跳起來。他想起了葛生哥早晨從田頭回來那種過分的疲乏,他怕他身體有了意外的變化。

  「阿哥,」他一進外間的門就不安地叫了起來。

  但葛生哥卻正睡熟了。葛生嫂抱著一個小的孩子,一面在補衣服,顯得很安靜,沒有什麼事情似的。

  「阿哥好嗎?」華生問。

  「好的,」葛生嫂回答說。「你該餓了吧,華生?時候不早了,該吃中飯。」

  「你找我有什麼要緊事嗎?」

  「我?……」葛生嫂驚訝地問。「我沒有找你呀!」

  「沒有找我?……你沒出去嗎?……」

  「沒出去。」

  「叫誰帶信嗎?」

  「沒叫誰帶信。」

  「呵!……」華生叫了起來,「果然受騙了……哼!……我知道!……」

  「誰說我找你呀,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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