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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看自己人的面孔,捐錢就寫上十元五元嗎?」

  「不,不,一角也不要了,收了一樣……」

  「現在要強迫你們收去了,」阿波哥插入說。「捐條不能不再要一張,將來好拿你們的畫押來對。還有我這裡的是一角小洋,華生是十個銅板,一併寫收條,畫了押,也不勞你們再跑了。」阿波說著把錢摸出來。

  華生笑著,也摸出十個銅板,丟在地上:

  「你撿去做本錢吧!」

  阿品哥戰慄地望著,不敢動。

  「我命令你,撿去!聽見嗎?」華生兇狠地睜著眼睛,揚了一揚拳頭。

  阿品哥立刻伏到地上爬了過去。

  「這就像樣了——呸!」華生吐了他一口唾沫。

  阿品哥半晌不敢動,撿了錢,在地上伏著。

  「起來吧,來畫押!」秋琴叫著說。

  「是,是,是,我先畫押,」阿品哥這才起了身。

  「你們聽著,我先讀一遍,」秋琴微笑地說。「立服狀人溫覺元,綽號瘟神黑麻子,柴嶴人,現任濱海縣第二區第三鄉鄉公所事務員,為鄉長傅青山之走狗,平日橫暴恣肆無惡不作,或則敲詐勒索,或則調戲婦女,自知罪惡深重,立誓悔過自新,特立此服狀為憑。此據……立服狀人溫覺元,保人傅阿品具……底下是日子……這樣好嗎?……」

  「好的很,秋琴,你真有學問,」阿波哥叫著說。「比我說的清楚多了。——你以為怎樣呢?」他轉過頭去問阿品哥。

  「好的,好的……」阿品哥戰戰兢兢地說,走過去畫押,打手印,又寫了三張收條。

  「黑麻子呢?」阿波哥問。

  「好的,好的……我真的悔過自新了……但懇求你們饒恕我……」他說著爬了起來,去畫押打手印。

  「本想打你幾個耳光,」秋琴笑著說,「怕汙了我的手,也就饒了你吧。」

  「是,是,是……」

  他們兩人依然呆著,不敢動。

  「可以滾了!站著做什麼!」華生收了條子,對準著黑麻子狠狠地一腳踢去。

  黑麻子踉踉蹌蹌地給踢到門邊,趕忙開了門,拐著腿子逃走了。阿品哥發著抖,在後面跟著。

  § 一三

  「哈哈哈……」華生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看見黑麻子溫覺元和阿品哥狼狽地逃了出去。「也有今天!……剛剛碰到了我們……看他們怎樣做人,怎樣見人……去鑽地洞還是去上吊呢?……」

  「不會鑽地洞,也不會上吊的,」阿波哥冷淡地回答說,用手摸著胡髭。「要能這樣想,他們就是好人,就不會做壞事了。」

  「阿波哥的話不錯,」秋琴插入說,「他們沒有面皮,也沒有良心,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我們以後要時刻留心他們,」阿波哥繼續著說,「他們今天吃了虧,決不肯干休的。黑麻子那東西所以敢橫行無忌,靠的是鄉長傅青山……」

  「我不怕傅青山!」華生大聲叫了起來,「今天如果不是黑麻子,是傅青山,我一定把他打死了!那害人的東西!……」

  「阿品哥也靠的傅青山,阿如老闆也靠的傅青山……他是鄉長,有權有勢;他手下都是些壞人,我們不能不防備。」

  「阿品哥也好,阿如老闆也好,傅青山也好,來一個打一個。我不怕,我要他們的命!」華生叫著。

  「防備是應該的,」秋琴插入說,「他們有地位,有勢力,有金錢,有走狗。」

  「隨便他們有什麼,我有拳頭!」華生憤怒地回答。

  阿波哥搖了搖頭。

  「他們肯明來相打,也就不在乎了。但是華生,他們決不這樣的,他們有的是陰謀毒計,這正是我們應該防備的。」

  「那末,照你意見,我們應該怎樣防備呢?」華生問,口氣有點軟了。

  「我現在還不能夠曉得他們將來怎樣,但他們要報復我們,會用陰謀,是敢相信的,我們只能隨時留心,不要上他們的當,尤其是你,華生,我覺得你大直爽了。你什麼事情都不大能忍耐。這是你的好處,也是你的缺點。你以後凡事要多多忍耐,要細細考慮他們有沒有陰謀。」

  「阿波哥說的是,」秋琴應聲說。「我最喜歡直爽坦白的人,但我也明白在這種惡劣的社會裡,是不能太直爽坦白的,因為人家都狡詐,你坦白,是一定會吃虧的。」

  「我生成是這樣的脾氣呀!」華生叫苦說。「我不會說謊話,不會假做作,快樂就笑,有氣就發。我管不了許多!」

  「你只要多忍耐,少說話,華生,」阿波哥說,「有些事情,你當做沒有聽見,沒有看見,當做不曉得,尤其是少發氣。」

  「你的好意我知道。但是,裝聾作啞,我不能。那種人正是我最看不起,最討厭,我為什麼要學呢?至於忍耐,你看我阿哥吧,世上應該沒有誰再比他能忍耐了,但是他有什麼好處呢?他越忍耐,人家越看他不起,越玩弄他,越欺侮他。我不能忍耐,那是真的,但你看呀,誰敢動我一根汗毛!阿波哥,我以為做人是應該凶一點的,只要不欺侮別個就是了。」

  「你的話很對,華生,」阿波哥回答說。「像葛生哥那樣的忍耐到底,我也不贊成。我說你應該忍耐,那是暫時忍耐,在小處忍耐,並不是忍耐到底。因為你太直爽容易發氣,最怕上人家的當,所以我勸你凡事細細考慮,小的地方且放過人家,眼前的事情且放過人家,留待將來總報復。」

  「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華生,」秋琴接著說,「阿波哥就是這意思了。他說的忍耐並不是像葛生哥似的永不反抗,永不報復的。打蛇要打在七寸裡,倘若打在別的地方,不但打不死,反而給它咬一口,這是犯不著的。我們以後對付那些壞人,應該找最好的機會動手,使他們永久抬不起頭來。今天服狀寫得是好的,但也還不是最厲害的辦法,他們不會從此就低下頭去,他們一定會想出種種方法來報復我們,尤其是你,華生,他們對你本來有著許多仇恨的。他們那邊是傅青山,阿如老闆,阿品哥,黑麻子以及別的有錢的人,我們這邊是些窮人;他們勢力大,我們只有赤手空拳。所以我們更應十二分小心。這兩邊形勢已經擺成了,用現在報章雜誌上的新名詞來說,這叫做鬥爭!」

  「唔,」華生笑著說,「應該是爭鬥吧!……」

  「不,叫做鬥爭……叫做階級鬥爭,」秋琴笑著回答。「這名字已經很普遍了,我在書上常常見到的。你有工夫看,我可以借一本給你……是兩個階級:窮人和富人,就是他們地主和我們種田的農民……我們和他們永久是合不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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