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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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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今天甚至要比往日熱鬧的多,本來是市日,靠橋頭的兩邊街上是擁擠得很的,同時傅家橋人今天夜裡又預備要超度亡魂。 像最近那樣,人死了就立刻抬出去,在傅家橋可以說是幾十年來空前的潦草。傅家橋人從來就重視喪事的。他們寧可活著受苦受難,死後卻想升天自在。照向來的習慣,一個人斷氣以後,便得擇時辰合生肖,移屍以祖堂裡去,在那裡熱鬧地念佛誦經,超度亡魂,打發盤費,然後入木收殮,停靈幾天,再擇日出喪殯盾。七七四十九天之內也少不得念佛誦經做道場。過了這些日子,靈魂才走遍了十八層地獄,自由自在,升天的升天,投胎的等候著投胎。但是這次卻什麼也管不著了。這個沒入木,那個又死了,祖堂裡容納不下,大家也知道這病傳染得利害,和尚道士和幫忙人沒處尋找,慌慌張張放入棺材,趕忙抬出去了。現在瘟疫和旱災都已過去,大家補做佛事。其中不少窮鬼和外來的冤魂,還有很多人家因著那二重災難窮了下來,單獨做不起佛事,也就統統湊在一起共同舉行了。有錢的人家自然是另外借庵堂寺院大做一番的。 這一天街上,人來人往的辦齋菜,買香燭,忙得異常,華生感覺到這時大家的眼光好像都射在他的身上,因此不敢朝菊香的店堂裡窺望,就匆忙地在人群中擠了過去。等到過了橋,人漸漸少了,他才想起了自己究竟要往哪裡去。 他原是沒有目的的。現在既然過了橋,也就記起了阿波哥,一直向他家裡走去。 「或者和他商量一下,看他怎樣說,」華生想,「我還沒告訴他我和菊香的事情,現在阿哥既有意思要給我訂親,要不要請阿波哥對阿哥去說明我的意思呢?」 阿波哥是個精明能幹的人,和他又要好,倘若需要他,他自然是一定幫他的,華生本來早就想告訴他,但這事情說出口總覺得有點羞答答的,所以他一直對阿波哥也保守秘密。現在華生覺得有和他商量的必要了。 他走進門,就看見阿波哥捧著頭靠著桌子坐著,顯得很悲傷的樣子,他的胡髭和頭髮蓄得長長的,許久沒有剃了。桌上擺著一些新買來的香燭和紙箱,當然他也預備今晚上要供拜阿波嫂的。華生想起阿波嫂過去的親切,忽然成了另一世界的人,也禁不住一陣心酸。 「你好,阿波哥,終於下雨了……」華生像想安慰他似的說。 阿波哥點了點頭,指著一條凳子,請他坐下,隨後沒氣力的說: 「下雨不下雨都是一樣的。」 「到底稻有些活了,阿波哥。」 「活了也是人家的,收割起來還不是要交租!」阿波哥冷然回答說。 華生靜默了一會兒,隨後又把話轉到別的問題上去,想使他高興: 「我阿哥今天到田裡去了,這是第一次呢。」 阿波哥痛苦地閉了一會眼睛,回答說: 「那很好……」他的聲音很淒涼,「我可是完了……」 華生又靜默了下來。他想不出用什麼話來轉換阿波哥的思想。過了一會兒,他又突然做出極喜歡的樣子叫著說: 「我要結婚了,阿波哥!」 阿波哥這才驚訝地抬起頭來,望著他說: 「結婚嗎?」 「是的。」 「同誰呢?」 「阿哥有這意思,他剛才對我說的,」華生又轉變了口氣。 「好吧,你遲早要結婚的。」 「我可不願意。」 「為的什麼呢?做人都是這樣的,」阿波哥感慨地說,「做兒女,做夫妻,做父母,然後……」 「這樣說來,結婚是沒意思的。」華生覺得懂得了阿波哥的意思,雖然他沒說下去。 但是阿波哥像醒悟了過來似的,趕忙改變了語氣: 「不是這樣說,華生,我是說人人都要經過的。你阿哥要你結婚,我很贊成,只不曉得他想給你配一個什麼樣的人?」 「誰曉得!」 「由他去辦,想必不會錯的。他是個老成人。」 「錯不錯,誰曉得,我不想要。」 阿波哥微微笑了一下,懂得了華生的意思: 「想是你已有了意中人了。」 華生沒做聲,紅著臉,低下了頭。 阿波哥立刻搖了搖頭,接下去說: 「我看那個人做不到的,華生,還是打消了主意吧。」 「誰呀,你說的?」華生驚訝地抬起頭來。 「我早就知道了。朱金章的女兒。」 華生的臉色忽然青了起來,又忽然紅了起來。他一直沒想到阿波哥竟已知道了這事。 「你怎麼知道呢?」 「誰都知道。許多人說,你已經和她……但我相信那是謠言,只恐怕要好是真的。」 華生突然站了起來,一臉的蒼白。 「這又是誰造謠言,說我和她有過不正常的行為,我們要好是真的,阿波哥……但是,那事情,我發誓……我們沒有做過……」 「我相信。」 「誰造謠言,你能告訴我嗎,阿波哥?我要他的命!」華生氣忿地捏著拳頭說,「我不怕那謠言,但叫她怎樣做人呀!我不能放過那個人!」 華生不安地在房中來去走著,恨不得一腳踏死了那個造謠言的人。他的眼睛裡冒著火,面色由青變了紫。 「我猜得出,那是誰!」華生繼續著說,「一定是那最卑鄙無恥的人!他想勾引菊香,而菊香沒有上他的當,所以他要造我們的謠言!」 「這事情大家也知道,」阿波哥回答說,「看起來你輸了,華生,朱金章愛著那樣的人做女婿呢……她父親有錢有勢……」 「就是看中意了這個,你話一點也不錯,阿波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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