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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篇 清之狹邪小說(2)


  其後有《花月痕》十六卷五十二回,題「眠鶴主人編次」,咸豐戊午年(一八五八)序,而光緒中始流行。其書雖不全寫狹邪,顧與伎人特有關涉,隱現全書中,配以名士,亦如佳人才子小說定式。略謂韋癡珠韓荷生皆偉才碩學,遊幕並州,極相善,亦同游曲中,又各有相眷妓,韋者曰秋痕,韓者曰采秋。韋風流文采,傾動一時,而不遇,困頓羈旅中;秋痕雖傾心,亦終不得嫁韋。已而韋妻先歿,韋亦尋亡,秋痕殉焉。韓則先為達官幕中上客,參機要,旋以平寇功,由舉人保升兵科給事中,複因戰績,累遷至封侯。采秋久歸韓,亦得一品夫人封典。班師受封之後,「高宴三日,自大將軍以至走卒,無不雀忭。」(第五十回)而韋乃僅一子零丁,扶棺南下而已。其佈局蓋在使升沉相形,行文亦惟以纏綿為主,但時複有悲涼哀怨之筆,交錯其間,欲于歡笑之時,並見黯然之色,而詩詞簡啟,充塞書中,文飾既繁,情致轉晦。符兆綸評之雲,「詞賦名家,卻非說部當行,其淋漓盡致處,亦是從詞賦中發洩出來,哀感頑豔。……」雖稍諛,然亦中其失。至結末敘韓荷生戰績,忽雜妖異之事,則如情話未央,突來鬼語,尤為通篇蕪累矣。

  ……采秋道,「……妙玉稱個『檻外人』,寶玉稱個『檻內人』;妙玉住的是櫳翠庵,寶玉住的是怡紅院。……書中先說妙玉怎樣清潔,寶玉常常自認濁物。不見將來清者轉濁,濁者極清?」癡珠歎一口氣,高吟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隨說道,「……就書中『賈雨村言』例之:薛者,設也;黛者,代也。設此人代寶玉以寫生,故『寶玉』二字,寶字上屬￿釵,就是寶釵;玉字下系於黛,就是黛玉。釵黛直是個『子虛烏有』,算不得什麼。倒是妙玉,真是做寶玉的反面鏡子,故名之為妙。一僧一尼,暗暗影射,你道是不是呢?」采秋答應。……癡珠隨說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便敲著案子朗吟道:

  「銀字箏調心字香,英雄底事不柔腸?我來一切觀空處,也要天花作道場。採蓮曲裡猜蓮子,叢桂開時又見君,何必搖鞭背花去,十年心已定香熏。」

  荷生不待癡珠吟完,便哈哈大笑道,「算了,喝酒罷。」說笑一回,天就亮了。癡珠用過早點,坐著采秋的車先去了。午間,得荷生柬帖云:

  「頃晤秋痕,淚隨語下,可憐之至。弟再四慰解,令作緩圖。臨行,囑弟轉致閣下雲,『好自靜養。耿耿此心,必有以相報也。』知關錦念,率此布聞。並呈小詩四章,求和。」

  詩是七絕四首。……癡珠閱畢,便次韻和云:

  「無端花事太淩遲,殘蕊傷心剩折枝,我欲替他求淨境,轉嫌風惡不全吹。蹉跎恨在夕陽邊,湖海浮沉二十年,駱馬楊枝都去也,……」

  正往下寫,禿頭回道,「菜市街李家著人來請,說是劉姑娘病得不好。」癡珠驚訝,便坐車赴秋心院來。秋痕頭上包著縐帕,趺坐床上,身邊放著數本書,凝眸若有所思,突見癡珠,便含笑低聲說道,「我料得你挨不上十天。其實何苦呢?」癡珠說道,「他們說你病著,叫我怎忍不來呢?」秋痕歎道,「你如今一請就來,往後又是糾纏不清。」癡珠笑道,「往後再商量罷。」自此,癡珠又照舊往來了。是夜,癡珠續成和韻詩,末一章有「博得蛾眉甘一死,果然知己屬傾城」之句,至今猶誦人口。……(第二十五回)

  長樂謝章鋌《賭棋山莊詩集》有《題魏子安所著書後》五絕三首,一為《石經考》,一為《陔南山館詩話》,一即《花月痕》(蔣瑞藻《小說考證》八引《雷顛筆記》),因知此書為魏子安作。子安名秀仁,福建侯官人,少負文名,而年二十餘始入泮,即連舉丙午(一八四六)鄉試,然屢應進士試不第,乃遊山西陝西四川,終為成都芙蓉書院院長,因亂逃歸,卒,年五十六(一八一九── 一八七四),著作滿家,而世獨傳其《花月痕》(《賭棋山莊文集》五)。秀仁寓山西時,為太原知府保眠琴教子,所入頗豐,且多暇,而苦無聊,乃作小說,以韋癡珠自況,保偶見之,大喜,力獎其成,遂為巨帙雲(謝章鋌《課餘續錄》一)。然所托似不止此,卷首有太原歌妓《劉栩鳳傳》,謂「傾心於逋客,欲委身焉」,以索值昂中止,將抑鬱憔悴死矣。則秋痕蓋即此人影子,而逋客實魏。韋韓,又逋客之影子也,設窮達兩途,各擬想其所能至,窮或類韋,達當如韓,故雖自寓一己,亦遂離而二之矣。

  【注釋】

  符兆綸:字雪樵,清宜黃(今屬江西)人,曾官福建知縣。撰有《夢梨雲詩抄》等。下面的引文見《繪圖花月姻緣》卷首。

  謝章鋌:字枚如,清長樂(今屬福建)人,官至內閣中書。撰有《賭棋山莊全集》。《賭棋山莊詩集》,十四卷。《題魏子安所著書後》五言詩三首,見卷八。題《花月痕》一首云:「有淚無地灑,都付管城子。醇酒與婦人,末路乃如此。獨抱一片心,不生亦不死。」

  《賭棋山莊文集》卷五《魏子安墓誌銘》:「秀仁,字子安,一字子敦,侯官人。……少不利童試,年二十八,始補弟子員,即連舉丙午鄉試。……既累應春官不第,乃游晉,游秦,遊蜀。故鄉先達,與一時能為禍福之人,莫不愛君重君,而卒不能為君大力。君見時事多可危,手無尺寸,言不見異,而亢髒抑鬱之氣,無所發舒,因遁為稗官小說,托于兒女子之私,名其書曰《花月痕》。」

  關於《花月痕》撰寫過程,《課餘續錄》卷一云:「是時子安旅居山西,就太原知府保眠琴太守館。……多暇日,欲讀書,又苦叢雜,無聊極,乃創為小說,以自寫照。其書中所稱韋瑩字癡珠者,即子安也。方草一兩回,適太守入其室,見之,大歡喜。乃與子安約:十日成一回。一回成,則張盛席,招菊部,為先生潤筆壽,於是浸淫數十回,成巨帙焉。」

  《劉栩鳳傳》:即《棲梧花史小傳》,內容記述河南滑縣歌妓劉栩鳳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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