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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黜


  《癸巳存稿》九

  順治七年正月,頒行清字《三國演義》。此如明時文淵閣書有《黃氏女書》也。《黃氏女書》為念佛,《三國演義》為關聖,一時人心所向,不以書之真偽論。其小說之禁,順治九年題准,瑣語淫詞通行嚴禁。康熙四十八年六月議准,淫詞小說及各種秘藥,地方官嚴禁。五十三年四月九卿議定,坊肆小說淫詞嚴查禁絕,板與書盡銷毀,違者治罪,印者流,賣者徒。乾隆元年覆准,淫詞穢說,疊架盈箱,列肆租賃,限文到三日銷毀;官故縱者照禁止邪教不能察緝例,降二級調用。嘉慶七年禁坊肆不經小說,此後不准再行編造。十五年六月禦史伯依保奏禁《燈草和尚》、《如意君傳》、《濃情快史》、《株林野史》、《肉蒲團》等。諭旨不得令吏胥等藉端坊市紛紛搜查,致有滋擾。十八年十月,又禁止淫詞小說。

  《十駕齋養新錄》十八

  唐士大夫多浮薄輕佻,所作小說,雖非奇詭妖豔之事,任意編造,誑惑後輩。而牛僧孺《周秦行紀》尤為狂誕,至稱德宗為沈兒,則幾於大不敬矣。李衛公《窮愁志》載其文,意在族滅其家而始快,雖怨毒之詞,未免過當,而僧孺之妄談,實有以招之也。或雲僧孺本無此記,衛公門客偽造耳。宋元以後,士之能自立者,皆恥而不為矣。而市井無賴,別有說書一家,演義盲詞,日增月益,誨淫勸殺,為風俗人心之害,較之唐人小說,殆有甚焉。

  《求益齋文集》五

  《佩雅堂書目》小說類序昔許文正公有言:弓矢所以待盜也,使盜得之,亦將待人。信哉斯言,自文字作而簡策興,聖賢遺訓,藉以不墜,而惑世誣民之書,亦因是得傳。有為書至陋若嬉戲不足道,而亦能為害者,如小說是已。《虞初》《齊諧》,其來已久,魏晉至唐,作者寖廣,宋以後尤多,其詭誕鄙褻亦日益甚。觀者猶且廢時失業,放蕩心氣,況於為之者哉?下至閭巷小人,轉相慕效,更為傳奇演義之類,蠱誑愚蒙,敗壞風俗,流毒尤甚。夫人幸而讀書,能文辭,既不能立言,有補於世,汲汲焉思以著述取名,斯已陋矣。然亦何事不可為者?何致降而為小說,敝神勞思,取媚流俗,甘為識者所恥笑,甚矣其不自重也!然亦學術之衰,無良師友教誨規益之助,故邪辟汙下,至於此極而不自悟其非。嗚呼,可哀也已!魏晉以來小說,傳世既久,餘家亦間有之,其辭或稍雅馴,姑列于目;而論其失,以為後戒焉。

  《嘯亭雜錄》十

  按紀曉嵐宗伯《灤陽續錄》載五火神事,力辨其妄。因思委巷瑣談,雖不足與辯,然使村夫野婦聞之,足使顛倒黑白。如關公釋曹操,潘美陷楊業,此顯然者。近有《承運傳》,載朱棣纂逆事,乃以鐵、景二公為奸佞。又有《正統傳》,以於忠肅為元惡大憝。又本朝《佛撫院》盲詞,以李文襄公之芳為奸臣,包庇其弟。此皆以忠為奸,使人豎發。不知作俑者始自何人?任使流傳後世,不加禁止,亦有司之過也。

  《嘯亭續錄》二

  自金聖歎好批小說,以為其文法畢具,逼肖龍門,故世之續編者,汗牛充棟,牛鬼蛇神,至士大夫家幾上無不陳《水滸傳》《金瓶梅》以為把玩。余以小說初無一佳才;其他庸劣者無足論,即以前二書論之。《水滸傳》官階地裡,雖皆本之宋代,然桃花山既為魯達由代郡之汴京路,何以三山聚義時,反在青州?北京之汴,不過數程,楊志奚急行數十日尚未至,又紆至山東鄆城,何也?此皆地理未明之故。一百八人原難鋪排,然亦必各見圭角,始為著書體裁,如太史公《漢興諸王侯》是也。今于魯達、林沖,詳為鋪敘,至盧俊義、關勝輩,乃天罡著名者,反皆草率成章,初無一見長者,又于馬麟蔣敬等四五人,層疊見出,初不能辨其眉目。太史公之筆,固如是乎?至三打祝家莊後,文字益加卑鄙,直與《續傳》無異,此善讀書人必能辨別者。《金瓶梅》其淫褻不待言;至敘宋代事,除《水滸》所有外,俱不能得其要領,以宋明二代官名羼亂其間,最屬可笑。是人尚未見商輅《宋元通鑒》者,無論宋金正史。弇州山人何至簡陋若此,必為贗作無疑也。世人于古今經史,略不過目,而津津於淫邪庸鄙之書,稱讚不已,甚無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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