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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6月28日致胡風〔1〕


  來信收到。《鐵流》之令人覺得有點空,我看是因為作者那時並未在場的緣故,雖然後來調查了一通,究竟和親歷不同,記得有人稱之為「詩」〔2〕,其故可想。左勤克那樣的創作法〔3〕(見《譯文》),是只能創作他那樣的創作的。曹的譯筆固然力薄,但大約不至就根本的使它變成欠切實。看看德譯本,雖然句子較為精練,大體上也還是差不多。

  譯果戈理,頗以為苦,每譯兩章,好像生一場病。德譯本〔4〕很清楚,有趣,但變成中文,而且還省去一點形容詞,卻仍舊累墜,無聊,連自己也要搖頭,不願再看。翻譯也非易事。上田進的譯本〔5〕,現在才知道錯誤不少,而且往往將一句譯成幾句,近於解釋,這辦法,不錯尚可,一錯,可令人看得生氣了。我這回的譯本,雖然也蹩腳,卻可以比日譯本好一點。但德文譯者大約是猶太人,凡罵猶太人的地方,他總譯得隱藏一點,可笑。

  《靜靜的頓河》我看該是好的,雖然還未做完。日譯本已有外村的,現上田的也要出版了。〔6〕檢易嘉〔7〕的一包稿子,有譯出的高爾基《四十年》〔8〕的四五頁,這真令人看得悲哀。

  猛克來信,有關於韓侍桁的,今剪出附上。韓不但會打破人的飯碗,也許會更做出更大的事業來的罷。但我覺得我們的有些人,陣線其實倒和他及第三種人一致的,雖然並無連絡,而精神實相通。猛又來逼我關於文學遺產的意見,〔9〕我答以可就近看日本文的譯作,比請教「前輩」好得多。其實在《文學》上,這問題還是附帶的,現在丟開了當面的緊要的敵人,卻專一要討論槍的亮不亮(此說如果發表,一定又有人來辯文學遺產和槍之不同的),我覺得實在可以說是打岔。我覺得現在以襲擊敵人為第一火,但此說似頗孤立。大約只要有幾個人倒掉,文壇也統一了。

  葉君〔10〕曾以私事約我談過幾次,這回是以公事約我談話了,已連來兩信,尚未複,因為我實在有些不願意出門。我本是常常出門的,不過近來知道了我們的元帥〔11〕深居簡出,只令別人出外奔跑,所以我也不如只在家裡坐了。記得托爾斯泰的什麼小說說過,小兵打仗,是不想到危險的,但一看見大將面前防彈的鐵板,卻就也想到了自己,心跳得不敢上前了。但如元帥以為生命價值,彼此不同,那我也無話可說,只好被打軍棍。

  消化不良,人總在瘦下去,醫生要我不看書,不寫字,不吸煙——三不主義,如何辦得到呢?

  《新文學大系》中的《小說二集》出版了,便中當奉送一本。

  此布,即請夏安

  豫上 六月二十八日

  此信是自己拆過的。又及

  〔1〕此信稱呼被收信人裁去。

  〔2〕有人稱之為「詩」蘇聯涅拉陀夫在《綏拉菲摩維支〈鐵流〉序言》中稱《鐵流》為「詩史」。

  〔3〕左勤克的創作法左琴科在《我怎樣寫作》(曹靖華譯,載《譯文》第一卷第三期)一文中曾說:「我有兩種工作方法。一種方法是什麼時候有了靈感,什麼時候我便以創作的衝動去寫……第二種方法是當沒有靈感的時候……我便以技術的訓練去寫。」〔4〕指德國奧托。布克編譯的《果戈理全集》中的《死魂靈》,一九二〇年柏林普羅皮勒出版社出版。

  〔5〕上田進譯本參看350517信注〔11〕。

  〔6〕《靜靜的頓河》長篇小說,蘇聯蕭洛霍夫著,共四卷,一九二六年至一九四〇年陸續出版。該書當時第一卷有外村史郎的日譯本,一九三五年三月東京三笠書房出版;又有上田進的日譯本,一九三五年七月日本科學社出版。外村,即外村史郎(1891~1951),日本翻譯家。

  〔7〕易嘉即瞿秋白。

  〔8〕《四十年》高爾基長篇小說《克裡姆。薩姆金的一生》的副題。瞿秋白翻譯的是該書第一部第一章的開端。

  〔9〕一九三五年三月,胡風在《文學》第四卷第三號發表《藹理斯的時代及其他》,該文第二節附帶談及文學遺產問題。隨即「左聯」東京分盟編輯的《雜文》從第一卷第一號(一九三五年五月)起,開闢「雜論」專欄,討論文學遺產問題。該刊編者魏猛克函請魯迅撰文表示意見。

  〔10〕葉君指葉紫。

  〔11〕元帥指周揚,當時任「左聯」黨團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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