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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2月4日致李樺


  李樺先生:

  先生十二月九日的信和兩本木刻集〔1〕,是早經收到了的,但因為接連的生病,沒有能夠早日奉複,真是抱歉得很。我看先生的作品,總覺得《春郊小景集》和《羅浮集》最好,恐怕是為宋元以來的文人的山水畫所涵養的結果罷。我以為宋末以後,除了山水,實在沒有什麼繪畫,山水畫的發達也到了絕頂,後人無以勝之,即使用了別的手法和工具,雖然可以見得新穎,卻難於更加偉大,因為一方面也被題材所限制了。彩色木刻也是好的,但在中國,大約難以發達,因為沒有鑒賞者。

  來信說技巧修養是最大的問題,這是不錯的,現在的許多青年藝術家,往往忽略了這一點。所以他的作品,表現不出所要表現的內容來。正如作文的人,因為不能修辭,於是也就不能達意。但是,如果內容的充實,不與技巧並進,是很容易陷入徒然玩弄技巧的深坑裡去的。

  這就到了先生所說的關於題材的問題。現在有許多人,以為應該表現國民的艱苦,國民的戰鬥,這自然並不錯的,但如自己並不在這樣的旋渦中,實在無法表現,假使以意為之,那就決不能真切,深刻,也就不成為藝術。所以我的意見,以為一個藝術家,只要表現他所經驗的就好了,當然,書齋外面是應該走出去的,倘不在什麼旋渦中,那麼,只表現些所見的平常的社會狀態也好。日本的浮世繪〔2〕,何嘗有什麼大題目,但它的藝術價值卻在的。如果社會狀態不同了,那自然也就不固定在一點上。

  至於怎樣的是中國精神,我實在不知道。就繪畫而論,六朝以來,就大受印度美術的影響,無所謂國畫了;元人的水墨山水,或者可以說是國粹,但這是不必復興,而且即使復興起來,也不會發展的。所以我的意思,是以為倘參酌漢代的石刻畫像,明清的書籍插畫,並且留心民間所賞玩的所謂「年畫」,和歐洲的新法融合起來,許能夠創出一種更好的版畫。

  專此布複,並頌時綏。

  迅上 二月四夜。

  注釋:

  〔1〕指《少其版畫集》(《現代版畫叢刊》之三)和《張影木刻集》。

  〔2〕浮世繪日本德川幕府時代(1603~1867)的一種民間版畫,題材多取自下層市民社會生活,十八世紀末期逐漸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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