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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1月4日致蕭軍、蕭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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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吟先生: 二日的信,四日收到了,知道已經搬了房子,好極好極,但搬來搬去,不出拉都路,正如我總在北四川路兜圈子一樣。有大草地可看,在上海要算新年幸福,我生在鄉下,住了北京,看慣廣大的土地了,初到上海,真如被裝進鴿子籠一樣,兩三年才習慣。新年三天,譯了六千字童話〔1〕,想不用難字,話也比較的容易懂,不料竟比做古文還難,每天弄到半夜,睡了還做亂夢,那裡還會記得媽媽,跑到北平去呢? 刪改文章的事,是必須給它發表開去的,但也犯不上製成鋅板。他們的醜史多得很,他們那裡有一點羞。怕羞,也不去幹這樣的勾當了,他們自己也並不當人看。 吟太太究竟是太太,觀察沒有咱們爺們的精確仔細。少說話或多說閒談,怎麼會是耗子躲貓的方法呢?我就沒有見過貓整天的在咪咪的叫的,除了春天的或一時期之外。貓比老鼠還要沈默。春天又作別論,因為它們另有目的。平日,它總是靜靜的聽著聲音,伺機搏擊,這是猛獸的方法。自然,它決不和耗子講閒話的,但耗子也不和貓講閒話。 你所遇見的人,是不會說我怎樣壞的,敵對或侮蔑的意思,我相信也沒有。不過「太不留情面」的批評是絕對的不足為訓的。如果已經開始筆戰了,為什麼要留情面?留情面是中國文人最大的毛病。他以為自己筆下留情,將來失敗了,敵人也會留情面。殊不知那時他是決不留情面的。做幾句不痛不癢的文章,還是不做好。 而且現在的批評家,對於「罵」字也用得非常之模胡。由我說起來,倘說良家女子是婊子,這是「罵」,說婊子是婊子,就不是罵。我指明了有些人的本相,或是婊子,或是叭兒,它們卻真的是婊子或叭兒,所以也決不是「罵」。但論者卻一概謂之「罵」,豈不哀哉。 至於檢查官現在這副本領,是毫不足怪的,他們也只有這種本領。但想到所謂文學家者,原是應該自己會做文章的,他們卻只會禁別人的文章,真不免好笑。但現在正是這樣的時候,不是救國的非英雄,而賣國的倒是英雄嗎? 考察上海一下,是很好的事,但我舉不出相宜的同伴,恐怕還是自己看看好罷,大約通過一兩回,是沒有什麼的。不過工人區域裡卻不宜去,那裡狗多,有點情形不同的人走過,恐怕它就會注意。 近來文字的壓迫更嚴,短文也幾乎無處發表了。看看去年所作的東西,又有了短評和雜論各一本〔2〕,想在今年內印它出來,而新的文章,就不再做,這幾年真也夠吃力了。近幾時我想看看古書,再來做點什麼書,把那些壞種的祖墳刨一下。 過了一年,孩子大了一歲,但我也大了一歲,這麼下去,恐怕我就要打不過他,革命也就要臨頭了。這真是叫作怎麼好。 專此布達,並請 儷安 迅上 廣附筆問候 一月四日 〔1〕指《表》。參看350316信注〔1〕。 〔2〕指《花邊文學》和《且介亭雜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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