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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4月9日致魏猛克〔1〕


  ××先生:

  七日信收到。古人之「鐵線描」,在人物雖不用器械,但到屋宇之類,是利用器械的,我看是一枝界尺,還有一枝半圓的木杆,將這靠住毛筆,緊緊捏住,換了界尺劃過去,便既不彎曲,又無粗細了,這種圖,謂之「界畫」。

  學吳友如畫的危險,是在只取了他的油滑,他印《畫報》〔2〕,每月大約要畫四五十張,都是用藥水畫在特種的紙張上,直接上石的,不用照相。因為多畫,所以後來就油滑了,但可取的是他觀察的精細,不過也只以洋場上的事情為限,對於農村就不行。他的沫流是會文堂〔3〕所出小說插畫的畫家。至於葉靈鳳〔4〕先生,倒是自以為中國的Beardsley〔5〕的,但他們兩人都在上海混,都染了流氓氣,所以見得有相似之處了。

  新的藝術,沒有一種是無根無蒂,突然發生的,總承受著先前的遺產,有幾位青年以為採用便是投降,那是他們將「採用」與「模仿」並為一談了。中國及日本畫入歐洲,被人採取,便發生了「印象派〔6〕」,有誰說印象派是中國畫的俘虜呢?專學歐洲已有定評的新藝術,那倒不過是模仿。「達達派」〔7〕是裝鬼臉,未來派〔8〕也只是想以「奇」驚人,雖然新,但我們只要看Mayakovsky〔9〕的失敗(他也畫過許多畫),便是前車之鑒。既是採用,當然要有條件,例如為流行計,特別取了低級趣味之點,那不消說是不對的,這就是採取了壞處。必須令人能懂,而又有益,也還是藝術,才對。《毛哥哥》雖然失敗,但人們是看得懂的;陳靜生〔10〕先生的連環圖畫,我很用心的看,但老實說起來,卻很費思索之力,而往往還不能解。我想,能夠一目了然的人,恐怕是不多的。

  報上能夠討論,很好,不過我並無什麼多意見。

  我不能畫,但學過兩年解剖學,畫過許多死屍的圖,因此略知身體四肢的比例,這回給他〔11〕加上皮膚,穿上衣服,結果還是死板板的。臉孔的模樣,是從戲劇上看來,而此公的臉相,也實在容易畫,況且也沒有人能說是像或不像。倘是「人」,我就不能畫了。

  此複,即頌

  時綏

  迅上 四月九夜

  〔1〕此信據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一日《北平新報。文藝週報》所載編入,發表時收信人姓名被略去。

  〔2〕《畫報》即《點石齋畫報》,旬刊,附屬於《申報》發行的一種石印畫報。吳友如主編,一八八四年創刊,一八九八年停刊。

  〔3〕會文堂未詳。

  〔4〕葉靈鳳(1904~1975)江蘇南京人,作家、畫家。曾是創造社成員,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二七年初,在上海與潘漢年合辦《幻洲》半月刊,鼓吹「新流氓主義」。

  〔5〕Beardsley畢亞茲萊(1872~1898),英國畫家。多用帶圖案性的黑白線條描繪社會生活。常把人畫得形象瘦削。

  〔6〕「印象派」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形成於歐洲的一種畫派。參看330801②信注〔5〕。

  〔7〕「達達派」通稱達達主義,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流行於瑞士、美國、法國的資產階級文藝流派。它反對藝術規律,否定語言、形象的思想意義,以夢囈、混亂的語言和怪誕荒謬的形象表現不可思議的事物,是當時青年一代精神狀態的反映。

  〔8〕未來派二十世紀初形成於意大利的一種資產階級藝術流派。它否定文化遺產和一切傳統,強調表現現代機械文明,形式離奇,難以理解。

  〔9〕Mayakovsky即馬雅可夫斯基(B.B.MаЯкОВСкИЙ,1893~1930)蘇聯詩人,著有長詩《列寧》、《好》等。十月革命後,他配合自己的詩歌畫了一些插畫,其中有些畫因受未來派的影響,令人難以理解。

  〔10〕陳靜生當時的連環圖畫作者。

  〔11〕他指《朝花夕拾·後記》中魯迅作的插圖「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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