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兩地書·原信 | 上頁 下頁
九八


  廣平兄:

  上月二十九日寄一信,想已收到了。廿七日發來的信,今天已到。同時伏園也接陳醒〔惺〕農信,知道政府將移武昌,他和孟餘都將出發,報也移去,改名《中央日報》。叫伏園直接往那邊去,因為十二月下旬須出版,所以伏園大概不再往廣州。廣州情狀,恐怕比較地要不及先前熱鬧了。

  至於我呢,仍然決計於本學期末離開這裡而往廣州中大,教半年書看看再說。一則換換空氣,二則看看風景,三則……。要活動,明年夏天又可以活動的,倘住得便,多教幾時也可以。不過「指導員」一節,無人先為設法了。

  你既然不宜於「五光十色」之事,教幾點鐘書如何呢?要豫〔預〕備足,則鐘點可以少一些。辦事與教書,在目下都是淘氣之事,但我們舍此亦無事可為。我覺得教書與辦別事實在不能並行,即使沒有風潮,也往往顧此失彼。你不知此後可別有教書之處(國文之類),有則可以教幾點鐘,不必多,每日勻出三四點鐘來看書,也算豫〔預〕備,也算自己玩玩,就好了;暫時也算是一種職業。你大約世故沒有我深之故,似乎思想比我明晰些,也較有決斷,研究一種東西,不會困難的,不過那粗心要糾正。還有一種吃虧之處是不能看別國書,我想較為便利是來學日本文,從明年起我想勒令學習,反抗就打手心。

  至於中央政府遷移而我到廣州,於我倒並沒有什麼。我並非追蹤政府,卻是別有追蹤。中央政府一移,許多人一同移去,我或者反而可以閒暇些,不至於又大欠文章債,所以無論如何,我還是到中大去的。

  包裹已經取來了,背心已穿在小衫外,很暖,我看這樣就可以過冬,無需棉袍了。印章很好,沒有打破,我想這大概就是稱為「金星石」的,並不是玻璃。我已經寫信到上海去買印泥,因為盒內的一點油太多,印在書上是不合式〔適〕的。

  計算起來,我在此至多也只有兩個月了,其間編編講義,燒燒開水,也容易混過去。何況還有默念,但這默念之度常有加增的傾向,不知其故何也,似乎終於也還是那一個人勝利了。廚子的菜又不能吃,現在是單買飯,伏園自己做一點湯,且吃罐頭。伏園十五左右當去,我是什麼菜都不會做的,那時只好仍包菜,但好在其時離放學已只四十多天了。

  閱報,知女師大失火,焚燒不多,原因是學生自己做菜,燒壞了兩個人:楊立侃,廖敏。姓名很生,大約是新生,你知道嗎?她們後來都死了。

  以上是午後四點鐘寫的,因瑣事放下,後來是吃飯,陪客,現已是夜九點鐘了。在錢下呼吸,實在太苦,苦還不妨,受氣卻難耐。大約中國在最近幾十年內,怕未必能夠做若干事,即得若干相當的報酬,乾乾淨淨。(寫到這裡,又放下了,因為有人來,我這裡是毫無躲避處,有人進來就進來,你看如此住處,豈能用功。)往往須費額外的力,受無謂的氣,無論做什麼事,都是如此。我想此後只要以工作賺得生活費,不受意外的氣,又有點自己玩玩的餘暇,就可以算是幸福了。

  我現在對於做文章的青年,實在有些失望,我想有希望的青年似乎大抵打仗去了,至於弄弄筆墨的,卻還未看見一個真有幾分為社會的,他們多是掛新招牌的利己主義者;而他們卻以為他們比我新一二十年,我真覺得他們無自知之明,這也就是他們之所以「小」的地方。

  上午寄出一束刊物,是《語絲》《北新》各兩本,《莽原》一本。《語絲》上有我的一篇文章,不是我前信所說發牢騷的那一篇;那一篇還未登出,大概當在一〇八期。

  迅十二月二日之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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