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兩地書·原信 | 上頁 下頁
八六


  My dear teacher:

  現時是十五日下午四點多,我四點就回到寢室,因為今日竟日下雨,比較平時冷多,前一二日穿二單衣,現在則穿一毛絨衣,一夾衣,一夾褲,氣溫大約是攝氏十五度,而廣州建築,四周通風,辦公的地方,向北而且半截門甚冷,所以我早些回到寢室,見你十一月八日寄來的一信,及書一包(內報紙二份,《社會問題》《雜纂四種》《民間趣事》《毛線襪》,《回家》《沉鐘》6《莽原》二十,《北新》九,十,《兒童的智慧》,《語絲》一〇一,一〇二),這些印刷品,雖然不及你的多多,叫我去買,我一定捨不得許多錢,然而,你寄給我的,我歡歡喜喜收下,借給人看則可以,「分給人」!他(她)們可配?別妄想!

  說到借給人看,這個學校有一班師範四年乙班學生,甚勤學,且此次革新分子,她們有班會,她們國文先生介紹她看書,列出書名而沒法一時買到的,我當借了廿多本給她們看,她們的國文先生名褟參化,是舊廣大畢業,昔日做了一篇文給《婦志》,說他擇婚的條件有六十多條,一提起來,沒人不說他精密的,他見我借給學生書,也問我有什麼新書,我當將《駝螺》,《華蓋》,《炭畫》等借他看,他似乎甚佩服二周的。

  今早見《民國日報》,及《國民新聞》,都說你答應來中大當文科教授,我見報且信且疑,先將報聞抄下,正待函詢,頃見來信所雲,似乎未知此事,該校如聘你為教授,而伏老也是一樣,你似乎不大上算。

  我見伏老的情形,已有信佈告了,他在我請他食飯(十月廿九)完了約晚八時,他去找朱家驊,說是托他替許先生留意,似乎他並非不出力,學校請你而沒有聘書,不知是否聘書候人到面發,因我這學校,不是我回到才給的嗎?至於顧輩反對民黨,此處學校大約以為北大是革命的學校,北大的教職員總比別人好,他們反黨,但此處因無罪大惡極,認為學者之流,其實廣東也兼收並蓄,即如現時國民黨中有共,左,右三者,共與左合,不難打倒右,但有些人不願共與左對抗,願留一部分右,以資調和緩衝雲,我不以此說為然,但我有何能力?

  你來粵一定較廈忙,我也料到,今日閱報,我空想了一天,而辛苦一定也較廈為甚,薪金教授大約不過二三百小洋,有否公債,庫券如我則不敢知,大約也不能免。就此來看,也許來粵似我之食少事繁。廈門牛鬼蛇神,何能久處,自以遷地為良,而來粵也有困難,奈何?至於食物,廣州總是都市,廈大是孤村生活,自然不同,但能否可口,也不敢知。

  至於我,這學校日來似沒什麼事,學生既因風潮引起一部反感,而我還須向討厭的人上課見面,自然以早日離去為宜,但現在正當多事之秋,學校經費困難,同事共患難,半途辭去為勢不可,現在另有一法,暫救目前,即有人主張校長辭去,另覓人署理,然後由新人從新做過,將學校積欠另有負責者,此後即易辦事,此法有人叫我繼任。我無論如何堅決不幹,現擬另找人,找到則須維持幾天,但我自己則決計至多至陽一月一學期滿即不就,你如定在廣州,我也願在廣州覓事,如在廈,我則願到汕,最好你有定規,我也著手進行。

  提起遇安,當我見伏園時,聽他說遇安(似乎是伏園薦)在中大當職員,另外將來助伏園辦報,後來我接自東山龜岡四馬路十二號李遇安來信雲「昨見伏園兄,才知道你也到了廣州,不想我們又能在這裡會面真是愉快極了(以前我何嘗和他會過面,這『又』字大約同處一地之意吧)如果你有工夫請通知一個時間與地點,我們談談,不過對不起,我還要說一聲,時間除了星期最好是能在晚六時以後,因為晚六時之前,簡直沒有工夫。遇安謹上,十一月一日」。我當回一信把我的辦公時間和在舊校公務說說,並告他幾時可來,但也許有事則外出,回信至今未見人來也就罷了。

  楊桃種類甚多,最好是花地產,表面愈污漬而個小且漲者佳,如此則香滑可口,伏老帶去未必佳的,現時已沒有此果了。「桂花蟬」顧名思義,想是味含桂花,或在桂花(開)時有未詳,「龍虱」是活的時,在水上游,外甲殼,內軟翅,似金龜蟲,也略能飛。食此二物,先去內外翅,再輕輕抽去頭,則腸髒隨頭出,再去足,講究的食其軟處,棄其硬殼,或連殼嚼而吐滓,不吐而食硬,是粗人不識食。此物有異味,能食者說佳,否則不敢食,如蠶蟲是也。我是食的,而且喜歡食,別有風味,卻不能言傳,買這東西,以西關(西城)某處為佳,不會買則乾燥無味,要不幹不濕,咸淡適宜為佳。

  做先生而每日打算食飯,實太討厭,即此一層,廈大也難為繼,至在廣東,討厭的是請食飯,你來我往,每一食四五十元,或十餘元,實不經濟,你性是拒絕這事的,或者能避免。

  少爺們聽你說停辦《莽原》,回信就有稿了,這真奇怪,他們幾個人實太有點包辦,又不甘放棄,利用人家資本,發表自己著作,一方又排斥別人,自然招怨且遷怒於你,你算傻子了。

  我以為研究系不必你打擊,因為它鬧大了,國民黨有權有勢,較你一支筆容易剷除它。它如不死不活,少作些怪,則也無須理它。我們有我們工作,何必同乳算〔臭〕小子算賬〔賬〕。

  你向我發牢騷,我是願意聽的,你說的我相信是實情,這樣,還不至引起「慮」的程度。

  你的性情特別,所以和平常人不同,平常人處廈大,心滿意足了,自然不是你那樣坐立不安,即如玉堂,食的問題,他是本地人慣了,而且家人在這裡,有人打理,又不感覺生活無聊。而且你看不慣的人,他看見不以為奇,這樣,凡你所難堪的逆境,在他都順心順意,反過來你叫他來粵,至少食一方面,他又不慣了,而且在功利主義上說,廈大實在也較中大必佳,則玉堂棄家來此,一如在京之支持不住,即我為玉堂計,自然也不來了。

  北伐是勝利的,孫傳芳也無能為(力),進一步是北伐軍和奉軍決雌雄了。這是中國的一個大大的機會,看能否從多年老病中回轉過來,打奉天如果勝利,進一步自然是向帝國主義者進攻,退一步則黨內組織看能否壓得住反動派,就廣東看,民氣甚盛,每一次大遊行,農工商學各界,而工會最人多,在路上擁擁擠擠,高興萬陪〔倍〕,每有遊行時中間快慢不一,至有一段空開時,大家則鼓噪前進,風湧澎湃,即發白者也老人成孩子一樣競走,這是興起來的現象,揭竿呼哨之狀可掬,有似法國革命時情形,不似北京之遊行死洋洋或在會場兩派相打之事,此處則沒有,在廣州就是這些地方好看煞人,政府處各色人等也俱有,不會當面相打,想淘汰則暗中設法,或交一機關裁判,這是因為這裡有這樣裁判地方也。

  以上寫完約在晚八時餘,又看了些《社會問題》,這書有幾句甚佳,但有時冗贅些,在我看來,其餘欽文的書,封面美觀,另一種派頭,但在書之上一橫條圖案畫,似乎又成派了,將來也許效法的人多起來。

  校長的意思,似乎做完這個月就去了。她去我們也自然起變化,將來究(竟)如何,隨後再佈告罷。

  現時是快十一時,甚困倦,想睡了。

  Your H.M.十一月十五晚十一時

  十一月十五廣州《民國日報》

  中大聘魯迅擔任教授

  (中央社)著名文學家魯迅,即周樹人,久為國內青年所傾倒,現在廈門大學擔任教席。中山大學委員會特電促其來粵擔任該校文科教授,聞魯氏已應允就聘,不日來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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