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兩地書·原信 | 上頁 下頁 |
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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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平兄: 十日寄出一信後,次日即得七日來信,略略一懶,便遲到今天才寫回信了。 對於侄子的幫助,你的話是對的。我憤激的話多,有時幾乎說:「甯我負人,毋人負我。」然而自己也覺得太過,做起事來或者且正與所說的相反。人也不能將別人都作壞人看,能幫也還是幫,不過最好是「量力」,不要拼命就是了。 「急進」問題,我已經不大記得清楚了,這意思,大概是指「管事」而言,上半年還不能不管事者,並非因為有人和我淘氣,乃是身在北京,不得不爾,譬如擠在戲臺面前,想不看而退出,是不甚容易的。至於不以別人為中心,也很難說,因為一個人的中心並不一定在自己,有時別人倒是他的中心,所以雖說為人,其實也是為己,所以不能「以自己為定奪」的事,往往有之。 我先前為北京的少爺們當差,耗去生命不少,自己是知道的。但到這裡,又有一些人辦了一種月刊,叫作《波艇》,每月要做些文章。也還是上文所說,不能將別人都作壞人看,能幫還是幫的意思。不過先前利用過我的人,知道現已不能再利用,開始攻擊了。長虹在《狂飆》第五期已盡力攻擊,自稱見過我不下百回,知道得很清楚,並捏造了許多會話(如說我罵郭沫若之類)。其意蓋在推倒《莽原》,一方面則推廣《狂飆》消〔銷〕路,其實還是利用,不過方法不同。他們專想利用我,我是知道的,但不料他看出活著他不能吸血了,就要殺了煮吃,有如此惡毒。我現在擬置之不理,看看他技〔伎〕倆發揮到如何。現在看來,山西人究竟是山西人,還是吸血的。 校事不知如何,如少暇,簡略地告知幾句便好。我已收到中大聘書,月薪二百八,無年限的,大約那計畫〔劃〕是將以教授治校,所以認為非研究系的,不至於開倒車的,不立年限。但我的行止如何,一時也還不易決定。此地空氣惡劣,當然不願久居,然而到廣州也有不合的幾點。(一)我對於行政方面,素不留心,治校恐非所長;(二)聽說政府將移武昌,則熟人必多離粵,我獨以「外江佬」留在校內,大約未必有味;而況(三)我的一個朋友,或者將往汕頭,則我雖至廣州,與在廈門何異。所以究竟如何,當看情形再定了,好在開學當在明年三月初,很有考量的餘地。 我又有種感觸,覺得現在的社會,可利用時則竭力利用,可打擊時則竭力打擊,只要于他有利。我在北京是這麼忙,來客不絕,但倘一失腳,這些人便是投井下石的,反面〔而〕不識還是好人;為我悲哀的大約只有兩個,我的母親和一個朋友。所以我常遲疑於此後所走的路:(1)積幾文錢,將來什麼都不做,苦苦過活;(2)再不顧自己,為人們做一點事將來餓肚也不妨,也一任別人唾駡;(3)再做一點事(被利用當然有時仍不免),倘同人排斥我了,為生存起見,我便不問什麼事都敢做,但不願失了我的朋友。第三〔二〕條我已實行過兩年多了,終於覺得太傻。前一條當托庇于資本家,須熬;末一條則頗險,也無把握(於生活),所以實在難於下一決心,我也就想寫信和我的朋友商量,給我一條光。 昨天今天此地都下雨,天氣稍涼。我仍然好的,也不怎麼忙。 迅十一月十五日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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