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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MY DEAR TEACHER:

  二十二日得到你十四的和十二的放在一個信封內的信,知道了好多要說的話,雖則似乎很幽默,但我是以己度人,能夠領解的。我以為一兩天的路程,通信日期當然也不過如此,即須較多,三四天了不得了,而乃五六七八天,這真教人從何說起,況有時且又過之呢?

  我正式做工和上課,已經有一星期零四天了,所覺到的結果是忙,忙……早上八點起就到辦事處,或辦事,或授課,此外還要查堂,看學生勤惰;五時回來吃晚飯;到七時學生自習,又要查了。訓育職務是兼學監舍監之類(但又別有教務,舍務處),又須注意學風,宣傳黨義,與教務及總務俱隸屬于校長之下,而如此辦法,則惟廣東在今年暑假後為然。我初畢業,既無經驗,且又無可借鑒(他校尚未成立訓育處),居此地位,真是盲人瞎馬,「害」字加了一目矣。更兼學生為三數舊派所左右,外有全省學生聯合會(廣東學生而多頑固,豈非「出人意表之外」)為之援,更外則京滬舊派為之助,勢力滋蔓,甚難圖也,此後倘能改革,固為大幸,否則我自然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但多半是要被排斥的。當我未回之前,學生聯合會已藉口省立第一,二中學為××①校長,作種種辦學無狀之條文,洋洋灑灑,大加攻擊,甚至教育廳開除學生;繼而廣大(中山大學)法科反對陳啟修②為主任,亦與第一,二中同一線索。女師是他們豫備第三次起風潮的,所以學生總是蠢蠢欲動,現正在多方探聽我的色彩,好像曾經反抗段祺瑞政府者,亦即党國罪人一樣。女子本少卓見,加以外誘,增其頑強,個個有楊蔭榆之流風,甚可歎也。好在我只要自己努力,或者不至失敗,即使失敗,現時廣東女子地位與男子等,亦自有別處可去,非如外地一受攻擊,即難在社會上立足之困人也。

  MY DEAR TEACHER!你為什麼希望「合同年限早滿」呢?你是因為覺得諸多不慣,又不懂話,起居飲食不便麼?如果對於身體的確不好,甚至有妨健康,則還不如辭去的好。然而,你不是要「去作工」麼?你這樣的不安,怎麼可以安心作工!?你有更好的方法解決沒有?或者於衣食抄寫有需我幫忙的地方,也不妨通知,從長討論。

  中秋那一天,你玩了沒有?難得旅行到福建,住一天,最好是勿白辜負了這一天,還是玩玩吃吃的好,學校的廚子不好,不是五分鐘可到鼓浪嶼麼?那邊一定有食處,也有去處,謝君的哥哥就住在那地方,他們待人都好,你願意去看看他麼?今日還接到謝君來信,他極希望回到家鄉去做點事,但看你所處的情形,連上遂先生也難薦,則其餘恐怕更不必說了。

  我在中秋的那天上午隨校長赴追悼朱執信③六周年紀念會,到的人很多,見於樹德④先生講演,依然北方淳厚之風,後又往烈士墳憑弔,回校已午後一時,算是過了上半天的節。是日,不斷的憶起去年今日,我遠遠的提著四盒月餅,跑來喝酒,此情此景,如在目前,有什麼法子呢!而且訓育方面逼住要中秋後一天開會,交出計畫書去,我于中秋前趕做一晚,當天又接著做,勉強抄襲出來,能否適用還說不定。中秋下午,我實在耐不住了,跑回家裡一趟,看見嫂妹的冷清清的,便又記起未出廣東以前家庭的樣子,不勝淒惻,又不忍走開,即買菜同吃一頓。飯後出街走了一圈,回來買些燈籠給孩子們,買些水果大家吃,約莫十時睡了,月是怎麼樣,沒有細看。

  北京女師大事,我收到兩次學生宣言⑤,教育部誣助學生之教員為圖自己飯碗;豈明,祖正二先生且被林素園當面誣為赤化⑥,雖即要求他認錯取消,但亦可謂晦氣。北伐想是順利,此間清一色的報紙,莫明究竟,在福建大約可以較得真相。

  郵政代辦所離學校有多少遠?天天走不累的慌麼?

  伏園宣傳的話,其詳可得聞歟?

  現時候不早,眼睛倦極,下次再談罷。祝你快樂!

  你的H.M.九月二十三晚。

  【注釋】

  ①××:原信作赤化。一九二六年夏,廣東省立一中、二中學生中的右派組織「孫文主義學會」和「女權運動大同盟」,以兩校校長陳蕃、黎樾庭是「赤化」分子為由,策動學生要求省教育廳撤換他們,經兩校學生議決反對後,反動學生便到教育廳鬧事。在省教育廳批准兩校開除七名帶頭鬧事者後,他們又盜用省、市學聯名義,對教育廳進行攻擊。

  ②陳啟修字惺農,四川中江人,曾任北京大學教授,當時任廣州《民國日報》社長。

  ③朱執信(1885—1920):原名大符,浙江蕭山人,近代民主革命家。一九二〇年秋赴廣東策劃桂系軍隊反正,九月二十一日在虎門被殺害。

  ④於樹德:河北靜海(今屬天津)人,當時任國民黨中央委員,政治委員會北京分會委員。在這次會上他作了關於三一八慘案和北京革命運動有關情況的講演。

  ⑤兩次學生宣言:指北京女師大學生于一九二六年九月三日、八日分別發表的宣言。主要內容是反對北洋政府撤銷女師大,揭露任可澄、林素園率領軍警武裝接收學校的暴行,呼籲全國各界聲援。(據一九二六年九月四日、八日《世界日報》)

  ⑥豈明:即周作人(1885—1967),浙江紹興人,早年留學日本,曾任北京大學、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授,語絲社成員之一。抗日戰爭時期墮落為漢奸。祖正,即徐祖正(1895—1978),字耀辰,江蘇昆山人,早年留學日本,曾任北京大學、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授。周作人在《語絲》第九十六期(一九二六年九月十一日)發表的《女師大的命運》一文,其中述及徐祖正被林素園「當面誣為赤化」的經過:「(一九二六年)八月(按應為九月)四日上午,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因為續招新生,開考試委員會,我也出席,議事完了,正要分散的時候,忽然說女子學院的學長林素園來了。……我因與林君略略相識,便約了一位徐君(按指徐祖正)前去招待。略談幾句,林君就露出不遜的態度來,徐君……勸他注意,末後漸近爭論,徐君便說我教訓你不要如此。說時遲,那時快,林君勃然大怒,厲聲疾呼曰:『你是共產黨!抓,抓,抓!』我那時真有點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爾時警察既未即進『抓』徐君,徐君乃乘間力請于林君,要求宣示證據,經了同來的兩個人的好些奇妙的辯解,如『共產黨並沒有什麼要緊』之類,林君終乃道謝,雲系誤會,於是此事遂告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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