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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廣平兄:

  十八日之晚的信,昨天收到了。我十三日所發的明信片既然已經收到,我惟有希望十四日所發的信也接著收到。我惟有以你現在一定已經收到了我的幾封信的事,聊自慰解而已。至於你所寄的七,九,十二,十七的信,我卻都收到了,大抵是我或孫伏園從郵務代辦處去尋來的,他們很亂,或送或不送,堆成一團,只要有人去說要拿那幾封,便給拿去,但冒領的事倒似乎還沒有。我或伏園是每日自去看一回。

  看廈大的國學院,越看越不行了。朱山根是自稱只佩服胡適陳源兩個人的,而田千頃,辛家本①,白果三人,似皆他所薦引。白果尤善興風作浪,他曾在女師大做過職員,你該知道的罷,現在是玉堂的襄理,還兼別的事,對於較小的職員,氣焰不可當,嘴裡都是油滑話。我因為親聞他密語玉堂,「誰怎樣不好」等等,就看不起他了。前天就很給他碰了一個釘子,他昨天借題報復,我便又給他碰了一個大釘子,而自己則辭去國學院兼職。我是不與此輩共事的,否則,何必到廈門。

  我原住的房屋,要陳列物品了,我就須搬。而學校之辦法甚奇,一面催我們,卻並不指出搬到那裡,教員寄宿舍已經人滿,而附近又無客棧,真是無法可想。後來總算指給我一間了,但器具毫無,向他們要,則白果又故意特別刁難起來(不知何意,此人大概是有喜歡給別人吃點小苦頭的脾氣的),要我開帳簽名具領,於是就給碰了一個釘子而又大發其怒。大發其怒之後,器具就有了,還格外添了一把躺椅,總務長②親自監督搬運。因為玉堂邀請我一場,我本想做點事,現在看來,恐怕是不行的,能否到一年,也很難說。所以我已決計將工作範圍縮小,希圖在短時日中,可以有點小成績,不算來騙別人的錢。

  此校用錢並不少,也很不撙節,而有許多慳吝舉動,卻令人難耐。即如今天我搬房時,就又有一件。房中原有兩個電燈,我當然只用一個的,而有電機匠來,必要取去其一個玻璃泡,止之不可。其實對於一個教員,薪水已經化了這許多了,多點一個電燈或少點一個,又何必如此計較呢。

  至於我今天所搬的房,卻比先前的靜多了,房子頗大,是在樓上。前回的明信片上,不是有照相麼?中間一共五座,其一是圖書館,我就住在那樓上,間壁是孫伏園和張頤③教授(今天才到,原先也是北大教員),那一面是釘書作場,現在還沒有人。我的房有兩個窗門,可以看見山。今天晚上,心就安靜得多了,第一是離開了那些無聊人,也不必一同吃飯,聽些無聊話了,這就很舒服。今天晚飯是在一個小店裡買了麵包和罐頭牛肉吃的,明天大概仍要叫廚子包做。又自雇了一個當差的,每月連飯錢十二元,懂得兩三句普通話,但恐怕頗有點懶。如果再沒有什麼麻煩事,我想開手編《中國文學史略》了。來聽我的講義的學生,一共有二十三人(內女生二人),這不但是國文系全部,而且還含有英文,教育系的;這裡的動物學系,全班只有一人,天天和教員對坐而聽講。

  但是我也許還要搬。因為現在是圖書館主任正請假著,由玉堂代理,所以他有權。一旦本人回來,或者又有變化也難說。在荒地裡開學校,無器具,無房屋給教員住,實在可笑。至於搬到那裡去,現在是無從揣測的。

  現在的住房還有一樣好處,就是到平地只須走扶梯二十四級,比原先要少七十二級了。然而「有利必有弊」,那「弊」是看不見海,只能見輪船的煙通。

  今夜的月色還很好,在樓下徘徊了片時,因有風,遂回,已是十一點半了。我想,我的十四的信,到二十,二十一或二十二總該寄到了罷,後天(二十七)也許有信來,因先來寫了這兩張,待二十八日寄出。

  二十二日曾寄一信,想已到了。

  迅。二十五日之夜。

  今天是禮拜,大風,但比起那一次來,卻差得遠了。明天未必一定有從粵來的船,所以昨天寫好的兩張信,我決計于明天一早寄出。

  昨天雇了一個人,叫作流水,然而是替工,今天本人來了,叫作春來,也能說幾句普通話,大約可以用罷。今天又買了許多器具,大抵是鋁做的,又買了一隻小水缸,所以現在是不但茶水饒足,連吃散拿吐瑾也不為難了。(我從這次旅行,才覺到散拿吐瑾是補品中之最麻煩者,因為它須兼用冷水熱水兩種,別的補品不如此。)

  今天忽然有瓦匠來給我刷牆壁了,懶懶地亂了一天。夜間大約也未必能靜心編講義,玩一整天再說罷。

  迅。九月二十六日晚七點鐘。

  【注釋】

  ①田千頃:原信作陳萬里(1891—1969),江蘇吳縣人,當時任廈門大學國學院考古學導師,兼造型部幹事和文科國文系名譽講師。辛家本,原信作潘家洵。江蘇吳縣人,翻譯工作者。當時任廈門大學國學院英文編輯,兼外國語言文學系講師。

  ②總務長:指周辨明,福建惠安人,當時任廈門大學外國語言文學系主任,語言學教授兼總務處主任。

  ③張頤字真如,四川敘永人,曾任北京大學教授,當時任廈門大學哲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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